两人快步离开警局，钻进车里。引擎发动，驶入傍晚的车流。
天色已暗，街边的圣诞彩灯逐一亮起，红绿光芒透过车窗，在李警官严肃的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手套里的DNA不是沃尔特的。”李警官一边开车一边说，“但成分分析显示，那是一种混合样本，有马丁的血，有微量其他人的皮屑，还有一种……滑石粉的成分。”
“滑石粉？”
“常见于医用手套或某些工业手套的内衬，用来防滑吸汗。”李警官瞥了一眼后视镜，“鉴证科认为，凶手可能戴了两层手套，内层是这种带滑石粉的，外层是我们在马丁家找到的黑色棉质手套。内层手套被凶手带走了，外层可能因为沾血太多，或者故意留下，被塞在了马丁家。”
“故意留下……”夏佐咀嚼着这个词，“为了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凶手是马丁自己？这太离谱了吧，人怎么可能做这些，或者说至少去过马丁家？”
“都有可能。”李警官打了转向灯，拐向商场方向，“那张纸片‘我知道是你，我们得谈谈’笔迹鉴定确认是左手书写。书写者情绪激动，笔压不稳。可能是在愤怒或恐惧下写的。”
左手。又是左手。
丹尼尔描述的“维修工”左手插在口袋。
纸片是左手书写。
如果凶手习惯用左手，那么扼杀马丁时，主要的施力手应该是……
“扼痕。”夏佐脱口而出，“法医说扼痕显示凶手是右手使用者。但如果凶手是左撇子，用右手从正面扼颈，左手可能用于固定或……”
“或者受害者挣扎时，凶手的左手受了伤。”李警官接话，“所以之后一直把左手藏在口袋里。”
车子驶入商场地下停车场。夜晚的停车场空旷冷清，只有零星几辆警车和工作人员的车还停着。
白天的喧嚣荡然无存，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空洞的回音。
他们从员工通道进入商场内部。大部分区域已经熄灯，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和远处中央大厅还有灯光。商场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胸腔里回荡着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李警官直接走向保安室。沃尔特还在里面，正盯着监控屏幕，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站起身。
“李警官，夏佐先生。有什么新进展？”
“我们需要再看一遍监控。”李警官说，“重点不是拍到了谁，而是……谁没被拍到。”
沃尔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凶手对商场监控很熟悉，能利用空白时间搬运尸体。但除了冷冻库和货运通道，其他区域的监控是完好的。”李警官走到主控台前，“我们要找的是，在案发时间段，有哪些‘合理’出现在商场的人，他们的行为有无异常，或者……有没有人刻意避开了某些摄像头。”
沃尔特明白了：“您怀疑凶手在监控下‘正常’活动，以此掩盖真正的行动？”
“有可能。”李警官调出前天晚上也就是马丁遇害当晚的监控时间轴，“从晚上十点商场关闭，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开门。这段时间所有内部人员的活动轨迹。”
屏幕分割成十六个画面。快进。
晚上十点十分，保洁人员开始做最后清洁。
十点四十五分，最后一批员工从正门离开，保安巡逻。
十一点整，沃尔特在监控室做夜间登记。
十一点二十分，马丁出现在地下二层走向冷冻库的画面，这是最后的身影。
之后，冷冻库区域和部分货运通道监控出现十分钟空白。
“空白期间，其他摄像头呢？”夏佐问。
沃尔特切换到其他角度的画面：主大厅、各层走廊、电梯间、楼梯间……
空白时间段，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影，推着一辆手推车，从货运电梯出来，进入了一条通往主大厅的走廊。手推车上盖着防雨布，看起来像是工具或物料。
“停。”李警官说，“这个人，之后出现在哪里？”
继续追踪。
维修工推着手推车进入主大厅，在圣诞布景区停留了约十五分钟。
期间他似乎在调整装饰，检查雪橇，动作自然得像夜班维修。
然后，他推着明显变轻了的手推车离开，再次消失在通往货运通道的走廊。
“手推车去的时候是满的，回来是空的。”夏佐指出。
“货物留在了大厅。”李警官盯着屏幕，“就是那具冰冻的尸体。”
但看不清脸。帽子、口罩、工作服，完全遮蔽了特征。
“能看清他用哪只手推车吗？”夏佐问。
沃尔特放大画面。维修工用右手推车，左手始终插在工作服口袋里。
左手插袋。
“之后他去了哪里？”
继续追踪。维修工回到地下二层，但没有再进入冷冻库区域，而是从另一个方向的员工通道离开了监控范围。
那个通道的摄像头……在那个时间段恰好角度偏了，只拍到下半身和一双沾着些许泥污的工装靴。
“时间。”李警官说，“他出现在主大厅的时间，和冷冻库监控空白的时间，重叠了多少？”
沃尔特比对时间戳：“完全重叠。冷冻库空白是凌晨两点到两点十分。维修工在主大厅是两点零三分到两点十八分。他提前到达，在空白期间完成‘卸货’，然后离开。”
“也就是说，他利用监控空白处理了尸体和搬运的起点终点，但中间的搬运过程，他选择在监控下‘正常’进行。”夏佐分析，“因为他知道，夜间维修工推车是合理的，不会引起怀疑。而如果所有环节都在盲区，反而更可疑。”
“聪明。”李警官低声说，“那他离开商场后呢？”
沃尔特调出商场后门外的街道监控。凌晨两点二十五分，一个同样装扮的人影快步走过街角，消失在小巷里。没有交通工具，步行离开。
“步行……说明他住得不远，或者有车停在附近街区。”李警官记下时间，“能找到这个角度的更多监控吗？追踪他去向。”
“我试试。”沃尔特开始操作，调动周边街道的公共监控资源。
等待时，夏佐的注意力回到了商场内部监控上。他反复看着维修工在主大厅的那十五分钟。
放大，再放大。
画面模糊，但能看清一些动作：他掀开防雨布，露出下面一个长方形的大纸箱。
他打开纸箱，似乎在调整里面的东西。
然后，他费力地将一个沉重、僵硬的物体从纸箱里搬出来，扶上雪橇座位。
那个物体穿着红色的衣服，白色的胡须，是冰冻的马丁。
接着，维修工从手推车上拿起一个工具包，蹲在雪橇旁。他在做什么？
“钉子。”夏佐说，“他在钉钉子，固定尸体。”
画面里，维修工确实有扬起手臂敲击的动作，但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具体工具。
“他钉了多久？”李警官问。
“大约……五分钟。”沃尔特估算，“然后他收拾工具，把空纸箱折好放回手推车，盖上防雨布，离开。”
“五分钟钉好六根钉子，在尸体冻硬的情况下，需要力气和熟练度。”李警官沉吟，“凶手可能有木工或相关经验。”
夏佐却盯着维修工的另一个细节：在他蹲下起身时，左手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抽出来撑了一下地面，但立刻又缩了回去。那个瞬间很短，但足以看到——
他的左手手背上，似乎缠着什么东西。
“能再清晰一点吗？左手抽出来那一帧。”
沃尔特尽力处理画面，但分辨率有限，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颜色比周围皮肤深的条状痕迹，像是……绷带？还是擦伤？
“他左手受伤了。”夏佐肯定地说，“所以一直插在口袋，避免使用和暴露。”
左手受伤。左手书写纸片。左手习惯……
“左撇子，但左手受伤，所以用右手推车、钉钉子。”李警官总结，“但扼杀时，他可能还是本能用了左手为主？或者右手力量不足，所以扼痕特征显示‘力量中等偏上’而不是‘强力’？”
正说着，沃尔特那边有了进展：“李警官，找到了。后巷的监控拍到他走到下一个街口，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旧款灰色轿车。车牌……被泥巴故意遮挡了部分，只能看出是本州车牌，尾数可能是‘7’或‘1’。”
“车型？”
“像是一辆老款的丰田花冠或者类似车型，很常见。”
“继续追，看他开去哪里。”
沃尔特切换监控，灰色轿车沿着辅路行驶，在三个街区外的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短暂停留。
司机没下车，但便利店门口的监控拍到了驾驶座侧影，依然戴着帽子，但似乎摘了口罩，正在喝水。画面模糊，看不清脸。
然后车子继续向前，驶入了城东老住宅区的一片监控盲区，消失了。
“那片区域监控覆盖很差。”沃尔特摇头，“有很多老房子和小巷，车开进去就很难追踪了。”
“但方向明确了。”李警官拿出手机，调出地图，“城东老区……马丁的公寓就在那片区域。”
“凯尔呢？他住哪里？”夏佐问。
“凯尔登记住址在城西，但据说经常换地方住，朋友家、短租公寓。”李警官说，“不过……”
他快速调出资料：“艾莉森住在市中心公寓。丹尼尔和母亲住在城南。沃尔特你住哪里？”
“我住商场附近，走路十分钟。”沃尔特回答。
“灰色轿车消失的区域，离马丁的公寓不到一公里。”李警官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凶手可能就住在那里，或者……他把车停在那里，然后步行去了马丁家。”
“留下手套。”夏佐接口，“如果凶手去过马丁家，可能是去交涉、威胁，或者……送那张纸条。”
“纸条是左手写的，语气激动，要求‘谈谈’。”李警官整理线索，“凶手左手受伤。马丁手背有划伤，冰晶嵌入，可能是挣扎时弄伤了凶手的手。然后凶手用受伤的手写了纸条，约马丁‘谈谈’，实际上是个陷阱？”
逻辑链正在连接，但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这个人是谁？
“能比对出谁开灰色老款丰田吗？”夏佐问。
“已经让交通组查了，但需要时间。”李警官收起手机，“现在，我们回现场，主大厅。凶手在那里待了十五分钟，他可能留下了我们还没发现的东西。”
三人离开监控室，走向中央大厅。
夜晚的商场大厅空旷得令人心悸。巨大的圣诞树依然闪烁着彩灯，但树下已无欢笑的孩童。
雪橇被移走后，原地只剩下警方画的白线轮廓，在空旷的大理石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目。
李警官打开强光手电，光束扫过地面、雪橇原本的基座、周围的装饰品。
“鉴证科已经仔细搜过这里了。”沃尔特说。
“但他们找的是常规证据，指纹、纤维、血迹。”夏佐蹲下身，看着白线轮廓，“我们在找一个……‘刻意留下’的东西。凶手这么精心设计，除了谜语，可能还有别的。”
光束一寸一寸移动。
装饰用的假雪堆、塑料糖果手杖、彩带、小天使雕塑……
夏佐的目光落在雪橇后方的一个装饰物上——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用藤条编织的“礼物盒”道具，表面涂成红色，系着金色的缎带。盒子是空心的，作为布景的一部分。
他走过去，轻轻掀开礼物盒的盖子，鉴证科检查后并未完全封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灰尘。
但就在盖子内侧，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个极浅的、新鲜的划痕，像是金属工具不小心蹭到的。
划痕的形状……是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下方。
夏佐顺着箭头方向看去，是礼物盒的底部。他示意李警官过来，两人合力将轻质的道具礼物盒挪开。
礼物盒下方的地毯上，有一块几乎无法察觉的凹陷。
夏佐跪下来，用手电贴近查看。在地毯的绒毛缝隙里，嵌着几粒细小的、透明的晶体。
不是灰尘，不是沙粒。在灯光下，它们微微反光。
“冰晶？”沃尔特也凑过来。
“干冰的残留物。”李警官用镊子小心夹起一粒，放入证物袋，“这里放过干冰。为什么？”
夏佐环顾四周。礼物盒的位置，在雪橇侧后方，是一个视觉盲区，从大部分角度都看不到这里。
“凶手把干冰放在这里……是为了保持低温？”他推测，“尸体从冷冻库运出来，虽然冻透了，但商场温度有二十多度，搬运和布置过程中可能会开始软化。凶手在附近放置干冰，延缓解冻速度，确保尸体能撑到早上商场开门时，还保持足够的‘硬度’来扮演圣诞老人。”
“也就是说，凶手在这里准备了一个‘临时冷藏点’。”李警官点头，“很细心。”
但为什么要留下干冰残留？凶手完全可以在离开前清理干净。
除非……他来不及，或者，他故意留下？
夏佐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箭头划痕。划痕很新，金属工具刮擦藤条留下的。可能是无意，也可能是……
“李警官，”夏佐突然说，“凶手在帽子里留了谜语。这个箭头……会不会是另一个提示？指向‘礼物盒’本身？”
“礼物盒是空的。”沃尔特说。
“圣诞袜在谜语里也是‘空的’。”夏佐盯着那个红色的道具盒子，“空的礼物盒……空的圣诞袜……都在等待被‘填充’。凶手填充进去的是尸体和死亡。那么，这个空盒子，是不是在暗示……还有下一个‘礼物’？”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李警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认为凶手还会作案？模仿这个模式？”
“我不知道。”夏佐感到一阵寒意，“但如果整个案件是一个‘仪式’，谜语是第一部分，尸体是‘礼物’，那么仪式可能还没完成。圣诞袜要挂起来，等待圣诞老人‘填充’。现在‘袜子’（谜语）已经挂出，‘礼物’（尸体）已经给出……接下来是什么？”
“圣诞老人本人。”沃尔特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在这个故事里，圣诞老人是马丁，他已经被‘给予’出去了。但如果凶手在模仿圣诞老人‘给予礼物’的角色……”
“那么凶手自己，可能就是‘圣诞老人’。”李警官接话，眼神锐利，“而他可能还准备着，给予下一个‘礼物’。”
下一个礼物。下一个受害者。
会是谁？艾莉森？凯尔？还是其他与马丁有关的人？
“立刻加强对所有嫌疑人的保护性监控。”李警官掏出电话，快速下达指令，“艾莉森、凯尔、丹尼尔、沃尔特……还有，夏佐，你也是。”
夏佐一愣：“我？”
“你介入了调查，凶手如果知道，可能视你为威胁。”李警官的语气不容置疑，“今晚开始，我们会有人在你住处附近。自己也要小心。”
电话打完，李警官再次看向地面上的干冰晶体和那个箭头划痕。
“凶手在和我们玩游戏。”他声音冰冷，“留下谜语，留下线索，甚至可能留下‘预告’。他想看我们能不能跟上，能不能解开。”
“那我们……”夏佐问。
“我们陪他玩。”李警官收起证物袋，“但游戏规则，由我们来定。沃尔特，调出最近一周所有进入过商场的维修工、送货员、临时工记录，尤其是左手有伤、或者行为可疑的。夏佐，你跟我回警局，我们要重新梳理所有人的时间线和潜在关联。”
“是。”
离开商场时，夏佐回头看了一眼中央大厅。圣诞树依然闪烁，音乐早已停止，但那片欢庆的布景之下，仿佛还站着那个看不见的“维修工”，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推着手推车，车里装着一具冰冻的尸体，在监控下坦然走过。
凶手就在他们之中，或者就在他们周围。他了解商场，了解马丁，了解每个人的弱点和关系。
他耐心地编织了一张网，然后优雅地放下第一个“礼物”。
现在，他可能在等待着，看谁会捡起这个礼物，看谁会解开谜语，看谁会成为……下一个空袜子的填充物。
夜空无星，冷风如刀。
坐进车里时，夏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
“第一个谜语解开了吗？侦探先生。”
夏佐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抬起头，看向车窗外的商场大楼。某一扇漆黑的窗户后面，似乎有微弱的红光闪烁了一下，像烟头，又像……一只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游戏，确实已经开始了。
而发起游戏的人，始终藏在暗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