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会议室灯火通明，时针指向晚上九点。
白板上贴满了新的照片和线索：灰色轿车的模糊截图、干冰晶体的显微照片、礼物盒内侧的箭头划痕特写，还有那条刚刚收到的、令所有人脊背发凉的短信。
技术组的警员正在追踪短信来源。“号码是预付费卡，今天下午在城东一家便利店激活。购买者戴着口罩和帽子，柜台监控拍到了，但看不清脸。左手付钱——用的是现金，手指上好像缠着绷带。”
左手受伤。再次确认。
“短信内容没有威胁，更像是一种……挑衅。”李警官盯着投影上的那句话，“‘第一个谜语解开了吗？侦探先生。’ 重点在‘第一个’。”
“他认为会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夏佐坐在会议桌旁，手里拿着那条短信的打印件，“就像圣诞礼物不止一个。”
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这不再是单纯的谋杀案，而是一场与凶手的隔空对话，一场可能还未结束的仪式。
“我们重新梳理时间线。”李警官敲了敲白板，“重点不是谁‘可能’是凶手，而是谁‘有能力’和‘有条件’完成这一系列复杂行动。”
他列出关键节点：
1. 前期准备：了解商场监控漏洞（需要内部知识或技术能力）；获取干冰（需要特殊渠道或知识）；准备钉子、手套、维修工服装（需要计划和物资）。
2. 杀人：前天晚上十一点半至凌晨两点之间，在冷冻库内扼杀马丁。需要力量（中等以上），可能近距离接触（熟人？）。
3. 冷冻与搬运：利用冷冻库和干冰急速冷冻尸体；在监控空白期处理起点终点，在监控下以“维修工”身份搬运；需要熟悉商场夜间流程和保安巡逻间隙。
4. 布置现场：凌晨两点至两点半，在主大厅固定尸体、放置干冰、留下谜语；需要冷静、细心、体力（钉钉子）。
5. 后续行动：留下手套在马丁家（可能去过）；发送挑衅短信；可能需要持续关注警方进展。
“符合所有这些条件的人，范围其实很小。”夏佐看着列表，“内部人员，或者有内部人员协助。”
“沃尔特。”一名警员说，“保安队长，完全符合1、3、4。但他有不在场证明吗？”
“沃尔特声称案发当晚他在监控室值班，有进出记录和部分监控为证，但无法证明他全程未离开。”李警官在沃尔特的名字旁标注，“而且，他主动提供了监控异常信息，态度过于配合，反而可疑。”
“凯尔呢？”夏佐问，“他缺乏计划性，但如果是冲动杀人后，有人帮他善后并设计成仪式犯罪呢？那个‘有人’，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
“帮凶理论。”李警官记录，“凯尔杀人，另一个人策划布置。凯尔有动机（冲突、债务），另一个人有能力（内部知识、技术）。”
“艾莉森呢？她有足够的冷漠和智商来策划，但缺乏体力、技术知识和内部信息。除非她有同伙。”
“丹尼尔……未成年，技术能力未知，但每天在商场观察，可能比我们更熟悉环境和人员规律。他左手是否受伤？询问时没注意。”
会议持续到深夜，各种可能性被提出、讨论、暂时搁置。线索很多，但没有一条能直接锁定。
凌晨时分，夏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警方安排了便衣在楼下盯守，这让他稍微安心，但那条短信带来的压迫感依然如影随形。
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商场监控里那个维修工的身影，推着手推车，左手插袋，右手沉稳。
第一个谜语解开了吗？
凶手知道他在参与调查。知道他的存在，甚至知道他的“侦探”身份。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比直接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第二天上午，夏佐被电话吵醒。是李警官。
“来警局，有新发现。”
警局鉴证科，李警官和一名技术人员站在电脑前。
“我们分析了手套内层的滑石粉成分，”技术人员指着光谱图，“发现里面混合了极微量的纸浆纤维和油墨颗粒。”
“纸浆和油墨？”夏佐疑惑。
“常见于印刷厂、书店、或者……长期接触旧书的人。”技术人员说，“这种油墨颗粒是老式平版印刷的残留，现在很少用了。”
旧书。
夏佐突然想起马丁公寓里那个整洁的书架，上面确实有不少旧书，有些看起来年代久远。
“马丁有收集旧书的爱好？”他问。
“据他邻居说，马丁偶尔会去旧货市场和二手书店淘书。”李警官调出询问记录，“但他经济拮据，买的都是便宜货。”
“凶手手套上沾了这种颗粒，说明他可能也接触过同样的旧书环境。”夏佐推理，“或者，他在处理马丁的书时沾上的。”
“我们搜查马丁公寓时，重点不在书。”李警官立刻下令，“再去一趟，仔细检查他的所有书籍、笔记本、任何印刷品。”
第二次搜查马丁公寓，夏佐也跟去了。
这次，他们像考古学家一样仔细检查每一本书。大部分是通俗小说、二手教材、还有一些关于魔术、手工制作、圣诞历史的杂书。
在一本厚重的、书脊破损的《维多利亚时代圣诞传统》里，他们发现了几张夹在书页中的便签。
便签上是马丁的笔迹，记录着一些零碎的想法：
“传统：将最大的袜子挂在壁炉最中央，象征最重要的期待。”
“礼物不是越贵越好，而是越‘贴切’越好。要送到心坎里。”
“有时候，空袜子比装满的袜子更让人念念不忘——因为它充满了可能性。”
这些笔记和他笔记本里关于“礼物”的思考一脉相承。
但引起夏佐注意的是这本书本身。它非常旧，纸张泛黄脆弱，封面有烫金标题，但金粉已经斑驳。出版于近四十年前。
他小心地翻动书页。在关于“圣诞袜传说”的章节，有几行字被铅笔轻轻划出：
“……孩子们相信，最乖的孩子会得到圣诞老人最用心的礼物。而那些不够乖的孩子，他们的袜子可能会被放入‘提醒’——一块煤，一根树枝，或者一面镜子。”
镜子的意义在于：让看见自己的人，正视自己真正的模样。
镜子。
夏佐的脑子里闪过一道光。他快速翻到扉页，上面有一个模糊的藏书章，印迹几乎褪色，但还能辨认出一行小字：
“河岸二手书店——购于2005.11”
河岸二手书店。
他记得这个店名。在城东老区，离马丁公寓不远，也在灰色轿车消失的那片区域。
“李警官，这本书的来源可能很重要。”夏佐指着藏书章，“这家书店，凶手可能也去过。”
“查。”李警官毫不犹豫。
下午，夏佐独自前往河岸二手书店。他没有通知警方——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他想先看看。
书店位于一条僻静的老街，店面窄小，橱窗里堆满了泛黄的书籍和旧物。推门进去时，门铃发出喑哑的响声。
店里很暗，弥漫着旧纸、灰尘和木头霉变混合的气味。书架高耸至天花板，过道狭窄，灯光昏黄。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人坐在柜台后，正用放大镜看一本旧书。
“随便看。”老人头也不抬。
夏佐环顾四周。书店很小，但藏书量惊人。他在“节日民俗”分类的书架前停下，寻找类似那本《维多利亚时代圣诞传统》的书。
果然，在书架中层，他看到了几本类似主题的旧书。他抽出一本翻阅，扉页上同样盖着“河岸二手书店”的章。
“老板，”夏佐走到柜台前，“我想问问，最近有没有人来买过关于圣诞传统、特别是圣诞袜的老书？”
老人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他：“圣诞书？这个季节倒是常有人问。前两天还有个年轻人来，专门找讲圣诞袜的老书，说要研究什么‘传统意义’。”
夏佐的心跳加快了：“什么样的年轻人？”
“二十多岁吧，戴个帽子，话不多。”老人回忆，“他左手好像受了伤，缠着绷带，拿书付钱都用右手。”
左手受伤！
“他买了哪本书？”
“就你手里那本。”老人指了指，“还有另一本更旧的，讲欧洲圣诞传说的。两本一起买的，付的现金。”
“他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吗？”
“嗯……”老人眯起眼，“个子中等，不胖不瘦。脸没怎么看清楚，帽子压得低。不过……他声音有点沙哑，好像感冒了。哦对了，他出门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他在路边上车，一辆旧灰色小车，挺脏的。”
灰色轿车。
所有线索都连上了。
“他大概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不对，大前天下午吧。”老人确定，“那天下午没什么人，我记得清楚。”
大前天——就是马丁遇害的前一天！
凶手在杀人前一天，来这里购买了关于圣诞袜传统的老书，为了研究“仪式”的细节。
“您还记得他提到过什么吗？任何话？”夏佐追问。
老人想了想：“他问我，有没有书里提过‘用圣诞袜作为惩罚’的传统。我说有啊，古老传说里，坏孩子的袜子里会放煤块或者镜子。他听了好像挺感兴趣，还问了镜子具体象征什么。”
镜子。让看见自己的人，正视自己真正的模样。
凶手不是随机挑选马丁。他在执行一种“惩罚”。用“圣诞袜”（谜语和仪式）作为载体，给予一面“镜子”（马丁的尸体？），让某人“正视自己真正的模样”。
那个人是谁？艾莉森？凯尔？还是……
“谢谢您。”夏佐压下心中的激动，“如果那个人再来，或者您想起什么，请打这个电话。”
他留下李警官的联系方式，匆匆离开书店。
走出店门时，冷风扑面。他站在老街边，看着狭窄的街道和老旧的楼房。灰色轿车消失的区域就在不远处。
凶手在这里买了书，在这里研究“惩罚”的传统，然后在这里策划并执行了对马丁的谋杀。
他掏出手机，准备给李警官打电话。但就在拨号前，他的目光被书店隔壁一家小店橱窗里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家很小的、卖手工艺品和杂货的小店。橱窗里陈列着一些圣诞装饰：彩球、铃铛、蜡烛，还有……
一排手工编织的圣诞袜。
各种颜色，各种尺寸，挂在展示架上。其中一只红色的袜子，样式朴素，但袜口用金线绣着一行小字：
“For the Special One” （给最特别的你）
夏佐推门走进小店。门铃轻响，店主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正在整理货架。
“下午好，需要什么吗？”
“橱窗里那只红袜子，”夏佐指着，“很特别。是什么时候做的？”
“哦，那个啊。”店主走过来，“是一个客人定做的，但一直没来取。放了快一周了。”
“定做的客人？长什么样？”
“是个年轻男人，戴着口罩，没说太多话。他给了图样和那句话，要求用金线绣。付了定金，说圣诞节前会来取。”店主回忆，“但他一直没来。我昨天还想过要不要打电话，但他留的是个座机号，打过去是空号。”
空号。
“他留了名字吗？”
“没有。就说‘做好了放着，我会来取’。”
夏佐仔细看那只袜子。做工精细，红色绒布，白色毛边，金线绣字。样式……和传统圣诞袜很像，但更朴素，更像家居用品。
“我能看看吗？”夏佐问。
“当然。”店主将袜子从展示架上取下来递给他。
夏佐接过袜子。手感柔软，但当他捏了捏袜尖时，感觉里面似乎有个硬物。
很轻，很小，但形状规则。
他心中一动，征得店主同意后，小心地将手指探入袜口，摸到了那个东西——一个拇指大小的、长方形的硬物。
他轻轻将它取出来。
是一个微型录音笔。黑色的，很旧，表面有些划痕。
店主也看到了，惊讶道：“哎呀，这里面怎么有东西？不是我放的。”
夏佐按下播放键。
录音笔里传出一段音乐——是《Jingle Bells》的旋律。但声音很奇怪，不是乐器演奏，而是人声哼唱，但被严重处理过：音调被拉高拉低，扭曲失真，像是通过变声器，又像隔着水层传来。哼唱断断续续，在欢快的旋律里透着一股冰冷的机械感。
重复播放，只有这十秒左右的循环。
“这是……什么？”店主有些不安。
夏佐没有回答。他反复听着那段扭曲的哼唱，试图辨认什么。但除了那种令人不适的诡异感，什么也听不出来。
“我能看看图样吗？”他问店主。
店主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是一张手绘的简单草图，画了一只袜子的轮廓，标注了尺寸和颜色要求。纸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手写的字母：
“M”
M. 马丁（Martin）的首字母？还是别的？
“这张图能给我吗？或者我拍张照？”夏佐问，“这可能和警方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
店主吓了一跳，连忙点头：“你拍，你拍。没关系。这录音笔你也拿去吧，怪吓人的。”
夏佐拍下草图，将录音笔小心放入证物袋（他用随身带的干净塑料袋临时充当）。他道谢后离开，站在街边，冷风吹得他一个激灵。
定做的圣诞袜，里面藏着一段扭曲的《Jingle Bells》录音。
这是什么意思？另一个谜语？还是给特定人的信息？
他给李警官打电话，快速汇报了书店和小店的发现，特别是录音笔。
“我们马上过来。”李警官语气严肃，“夏佐，你就在那里等着，别乱走，别单独行动。把录音笔保管好。”
“我知道。”
挂断电话，夏佐没有立刻回小店门口。他的目光落在了隔壁的另一家店铺——一家很小的、看起来快要倒闭的文具店。
橱窗里堆着积灰的笔记本、铅笔、橡皮，还有……印刷用的油墨和滚筒。
油墨。
他想起手套内层的油墨颗粒。
鬼使神差地，他推开文具店的门。店里更暗，更冷清，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打瞌睡。
“老板，您这里卖印刷油墨？”夏佐问。
男人睁开眼，懒洋洋地：“老式平版印刷的油墨？早不卖了，现在都用电脑打印。不过仓库里可能还有点存货，生了灰。”
“最近有人来买过吗？或者问过？”
“问？”男人想了想，“哦，大概……十天前吧，有个年轻人来问过，说想要点老式印刷油墨，做手工还是研究什么的。我说没有卖的，但他好像很想要，我就把以前用剩的半罐找给他了，也没收钱，反正放着也没用。”
“那个人长什么样？”
“戴着帽子口罩，看不清。左手好像不太方便，一直揣着。他拿油墨的时候倒是用的右手，挺小心的。”男人打了个哈欠，“怎么，那油墨有问题？”
“可能和案件有关。”夏佐说，“您还记得那罐油墨的牌子或者样子吗？”
“就一个旧铁罐，标签都掉了，蓝色罐身。上面好像有‘××印刷厂’的字样，厂子早就倒闭了。”
夏佐记下。凶手在十天前就来这里获取了老式油墨。也就是说，他的计划至少从十天前就开始了。
耐心、细致、一步步收集材料：老书（研究传统）、油墨（可能用于伪造或打印什么）、手工圣诞袜（定制，内藏录音笔）、干冰、钉子、手套……
他回到街上，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李警官带着人赶到了。
夏佐迎上去，把所有发现一一告知，并交出了那个微型录音笔。
“书店、手工袜和录音笔、油墨店。”李警官听完，环顾这条老街，“凶手在这一小片区域活动，获取他需要的一切。他对这里很熟悉。”
“可能就住在这里。”夏佐补充，“灰色轿车消失在这附近，步行距离内可以完成所有采购和准备。”
“重点排查这片区域的所有住户和租客，特别是单身男性，二十到四十岁，可能有手工或技术背景，左手近期受伤。”李警官迅速部署，“技术组，立刻分析这段录音，看能否还原原始声音或提取其他信息。”
警员们分散行动。夏佐和李警官则再次走进河岸二手书店，向老板详细询问那个“左手受伤的年轻人”更多细节。
老板努力回忆：“他说话声音不高，有点沙哑。选书的时候很专注，好像……好像对‘惩罚’‘镜子’‘象征意义’这些词特别敏感。我问他对民俗学有兴趣？他含糊地说，只是想知道‘传统里怎么对待不值得拥有礼物的人’。”
不值得拥有礼物的人。
马丁，在凶手眼里，就是“不值得拥有礼物的人”吗？因为他跟踪骚扰女性？因为他“不够乖”？
“他还问了别的吗？”
“走的时候，他好像自言自语了一句……”老板皱着眉，“说什么‘空袜子挂起来了，该放镜子了’。”
空袜子挂起来了——指谜语已经留下？
该放镜子了——指马丁的尸体？还是……下一个“礼物”？
突然，李警官的手机响了。他接听，脸色骤变。
“什么？……确定吗？……我们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看向夏佐，眼神异常凝重：“技术组有了发现。他们破解了凶手发送短信的预付费卡关联信息。那张卡，同时关联了一个匿名的云端存储账户。”
“里面有什么？”
“一个加密文件夹，刚刚被远程激活，设置了定时发送。”李警官的声音发紧，“里面是……一份‘礼物清单’。”
“礼物清单？”
“对。”李警官一字一顿，“清单上有四个名字。第一个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勾，备注是：‘袜子已挂，镜子已放’。”
第一个名字：马丁·亨德森。已打勾。
“后面三个名字呢？”夏佐感到喉咙发干。
李警官看着他，缓缓报出：
“第二个：艾莉森。”
“第三个：凯尔。”
“第四个……”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夏佐身上。
“……夏佐。”
街道上的风，突然变得刺骨般寒冷。
第一个谜语解开了吗？
不，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夏佐的名字，赫然在列。那个录音笔里扭曲的《Jingle Bells》旋律，仿佛还在他耳边冰冷地回响，像一个提前敲响的、不祥的铃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