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技术组的办公室充斥着键盘敲击声和低语。夏佐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次性纸杯，里面的咖啡早已冷透。他盯着白板上那四个名字，自己的名字在末尾，像一句冰冷的宣判。
李警官和技术人员围在电脑前，反复播放那段从录音笔里提取的音频。
扭曲的《Jingle Bells》旋律在安静的房间里循环，欢快的曲调被处理得诡异而冰冷，像生锈的音乐盒在雪地里转动。
“声音处理得很专业。”技术人员指着频谱图，“用了多层滤波和音高调制，原始声纹被彻底破坏。无法通过这个辨认说话者。”
“旋律本身呢？有没有隐藏信息？”李警官问。
“检查过了，就是普通的《Jingle Bells》旋律，没有摩斯密码或其他编码。但……”技术人员调整参数，“在背景噪音里，有极细微的、周期性的‘咔哒’声，间隔规律。”
他放大音频波形，在扭曲的人声哼唱之下，确实能看到均匀的小脉冲。
“像是……钟表走动的声音？”夏佐凑近屏幕。
“或者是某种定时器的声音。”技术人员分析，“很轻，但嵌入在音频里，可能是录音环境自带的，也可能是故意加入的。”
定时器。
夏佐想起云端文件夹的“定时发送”。凶手喜欢设定时间，喜欢计划，喜欢看着事情按照他的剧本一步步发生。
“清单上备注‘袜子已挂，镜子已放’。”李警官回到白板前，“‘袜子’指谜语，‘镜子’指马丁的尸体——让某人‘照见自己’。那么接下来的‘礼物’会是什么？”
“艾莉森、凯尔，还有我。”夏佐说出这三个名字时，感觉喉咙发紧，“凶手认为我们也‘不值得拥有礼物’，或者……我们需要被‘惩罚’。”
“惩罚什么？”李警官转向他，“艾莉森拒绝了马丁，凯尔背叛了马丁，而你……”他顿了顿，“你只是‘倒霉’地卷了进来。这理由不够充分。”
“除非凶手有更私人的理由。”夏佐想起那张草图上的“M”，“那个手工袜草图上的‘M’，不一定指马丁。也可能是凶手自己名字的首字母。”
“或者是一个标记，一个代号。”李警官沉吟，“‘M’可以代表很多词：Mirror（镜子）、Mercy（仁慈）、Mistake（错误）……或者 Murderer（凶手）。”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名警员快步走进来：“李警官，城东老区的初步排查结果。那片区域出租屋很多，流动性大。符合‘单身男性、二十到四十岁、可能有技术背景’条件的有十七人。其中三人有案底，都是轻微盗窃或滋事。已经派人重点调查。”
“左手受伤的呢？”
“暂时没发现。但诊所和药店记录显示，最近一周那片区域有三个人购买过绷带和外用消炎药，两女一男。男性购买者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手腕扭伤。”
凶手可能自己处理了伤口，或者根本没去正规场所买药。
“灰色轿车的追踪有进展吗？”李警官问。
“交通摄像头拍到那辆车在案发后第二天早上出现在城西的一个废弃工厂附近，之后就消失了。可能换了车牌，或者停进了车库。车型太常见，很难追踪。”
线索又断了。凶手像幽灵一样，在城市里留下痕迹，又迅速消失。
“我们得换个思路。”夏佐放下冷掉的咖啡，“凶手留下录音笔，留下云端清单，他在和我们交流。他想告诉我们什么，或者……想引导我们做什么。”
“引导？”李警官皱眉。
“比如，让我们去‘保护’名单上的人。”夏佐分析，“如果他的目标是惩罚，看到目标被警方严密保护，他可能会觉得无趣，或者……这本身就是他想要的效果——让我们疲于奔命，看着他名单上的人活在恐惧中。”
“心理折磨。”李警官点头，“但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把你加进去？你之前并不在他的‘故事’里。”
夏佐沉默了。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除非……
“除非我的调查触及了什么。”他缓缓说，“凶手知道我去了书店，去了手工店，发现了录音笔。他觉得我‘介入’了，所以把我拉进游戏。”
“那他现在就在看着我们。”李警官环顾四周，目光锐利，“他知道我们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房间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突然，技术人员的电脑弹出一个提示框。
“李警官！”他声音急促，“那个云端文件夹……有更新！”
所有人围了过去。屏幕上，那个加密文件夹里，原本只有一份“礼物清单.txt”文档。现在，旁边多了一个子文件夹，名字是：
“For A.K.”
A.K.？艾莉森 (Allison) 和凯尔·米勒 (Kyle Miller) 的姓氏首字母？
技术人员点开子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Jingle_Bells_Remix.mp3”
又是一段《Jingle Bells》？
“播放。”李警官下令。
音频开始播放。依然是扭曲的人声哼唱，但这次，旋律更加破碎，夹杂着尖锐的噪音，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冰块碎裂的声音。
在旋律的间隙，隐约能听到几个被严重变调、几乎无法辨认的单词：
“……watch……mirror……soon……”
（……看……镜子……很快……）
循环播放几次后，音频戛然而止。文件末尾的元数据显示，这个音频是一个小时前上传的。
凶手在一个小时前，还在活动，还在更新他的“游戏”。
“他在预告。”夏佐盯着屏幕，“‘看镜子’……镜子指的是马丁的尸体，还是下一个‘礼物’的形式？‘很快’……是多快？”
李警官立刻拿起对讲机：“所有单位注意，加强对艾莉森·吴和凯尔·米勒的监控，提高警戒级别。凶手可能有即时行动。”
命令下达后，他转向技术人员：“能追踪上传IP吗？”
“正在试……跳转了好几个海外代理，最后源头可能是个公共Wi-Fi，或者……被盗用的家庭网络。”技术人员快速操作，“需要时间。”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夏佐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一个未知号码。
他看向李警官，李警官点头示意他接听，并让技术人员准备追踪。
夏佐按下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沙沙的噪音，接着，是那个熟悉的、被处理过的、冰冷扭曲的声音——和录音笔里的哼唱来自同一个变声器：
“夏佐侦探。”
声音平直，没有情绪，像电子合成音。
“你是谁？”夏佐强迫自己冷静。
“第一个礼物，喜欢吗？”声音问，然后自己回答，“马丁的镜子，照出了什么？照出了他的可悲，他的执着，他的……不值一提。”
“你为什么做这些？”
“惩罚。”声音说得很慢，“惩罚那些糟蹋‘礼物’的人。礼物是珍贵的，是心意的承载。随意丢弃、践踏、欺骗……都该受到惩罚。”
“马丁糟蹋了什么礼物？”
“他糟蹋了‘给予’本身。”声音里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把给予变成了骚扰，把心意变成了负担。他让‘礼物’蒙羞。”
“那艾莉森和凯尔呢？他们糟蹋了什么？”
“欺骗。”声音冷了下去，“一个欺骗自己，一个欺骗朋友。他们让‘信任’这份礼物变成了笑话。”
“那我呢？”夏佐问，“我糟蹋了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正在糟蹋‘真相’。”声音说，“你以为你在追寻真相，但你只是在搅浑水。你和他们一样，只看到表面，看不到真正的‘镜子’。”
“那就告诉我，镜子是什么？”夏佐追问。
“镜子就在你面前，侦探先生。”声音发出一声类似电子杂音的轻笑，“仔细看。时间不多了。铃声响过第三遍的时候，第二份礼物就会送达。”
“什么铃声？第三遍是什么——”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技术人员抬起头，脸色难看：“通话时间太短，对方用了高级反追踪，只能确定信号来自本市，无法精确定位。”
“铃声响过第三遍……”夏佐重复着这句话，猛地想起录音笔里那周期性的“咔哒”声，“是钟表声！或者是……定时提醒！”
“他说‘铃声’。”李警官反应过来，“《Jingle Bells》就是铃铛声！第一遍是帽子里的谜语，第二遍是手工袜里的录音笔，第三遍……”
“就是刚刚的音频更新！”夏佐接口，“他说‘铃声响过第三遍的时候，第二份礼物就会送达’——意思是，在刚才那段音频播放之后，他就要对艾莉森或凯尔下手了！”
“立刻联系监控小组！”李警官对着对讲机大喊，“艾莉森和凯尔现在什么情况？”
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汇报：
“艾莉森小组报告：目标正在市中心公寓，门窗锁闭，无异常。”
“凯尔小组报告：目标在城西一家酒吧，已经喝醉，但还在可控范围。”
“加强戒备，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李警官下令，然后转向夏佐，“凶手可能在虚张声势，也可能真的在行动。我们需要预判他的目标和方法。”
“镜子……”夏佐在白板上写下这个词，“凶手一直在强调‘镜子’。马丁的尸体是‘镜子’。下一个礼物也会是‘镜子’吗？让艾莉森或凯尔‘照见自己’？”
“怎么‘照见’？”李警官皱眉，“公开他们的秘密？让他们身败名裂？还是……用他们的死，作为一面反射给世人看的‘镜子’？”
更可怕的可能性。
“技术组，”李警官命令，“仔细分析刚刚那段音频，把每一个杂音、每一个可能的单词都分离出来！夏佐，你跟我去一趟现场——艾莉森的公寓和凯尔所在的酒吧，我们得亲眼确认。”
“是。”
两人快步离开警局，坐进车里。夜色已深，街道上的圣诞彩灯依然闪烁，但此刻看来，每一盏灯都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车子先驶向市中心艾莉森的公寓。那是一栋现代化的高层建筑，安保严密。便衣警察伪装成物业人员和住户，散布在楼道和出入口。
李警官和夏佐到达时，负责监视的警员报告一切正常。艾莉森公寓的灯光亮着，窗帘紧闭。
“她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吗？”夏佐问。
“我们以‘保护证人’名义通知了她。”警员说，“她不太配合，但同意了暂时不外出。”
李警官用对讲机联系了公寓内的女警（以安全检查名义进入陪同）：“里面情况如何？”
“艾莉森小姐在客厅看电影，情绪稳定，但明显不耐烦。没有异常。”
似乎很平静。
但越是平静，越让人不安。凶手擅长在看似安全的地方制造恐怖——商场中央，众目睽睽之下。
他们离开公寓，驱车前往城西酒吧。那里环境复杂，人员混杂，更容易出事。
酒吧位于一条喧嚣的街道，霓虹灯闪烁，音乐声隐隐传来。便衣警察已经在酒吧内外布控。
夏佐和李警官走进去。里面烟雾缭绕，灯光昏暗，挤满了圣诞前夕放纵的年轻人。
他们在角落找到了凯尔——他已经醉得东倒西歪，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攥着空酒瓶。
“他一直这样喝？”李警官问监视的警员。
“从下午到现在，没停过。中间吐了一次，然后又继续喝。”
凯尔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到李警官和夏佐，咧嘴笑了：“嘿……警官……还有侦探……来喝一杯啊……”
“凯尔，你该回去了。”李警官示意两名便衣扶他起来。
“回……回哪儿？”凯尔挣扎了一下，“我哪儿也不去……外面……外面有镜子……”
“镜子？”夏佐立刻抓住这个词，“什么镜子？”
“镜子……照得人难受……”凯尔嘟囔着，眼神涣散，“他说的……镜子……会找到每个人……”
“谁说的？”李警官靠近他，“谁跟你说镜子？”
“他……他留了信……”凯尔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塞给李警官，“在我家门缝里……今天早上……”
李警官迅速展开纸条。上面是打印的字，和帽子里的谜语字体相同：
“你欺骗了朋友，欺骗了自己。镜子已经挂起，你很快会看到里面是什么。——M”
又是“M”。
“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李警官严厉地问。
“我……我害怕……”凯尔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只是恶作剧……但马丁死了……他真的会……”
“除了纸条，还有什么？”夏佐问。
“没……没了……”凯尔摇头，然后又想起什么，“哦……还有……门把手上，挂了个小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迷你圣诞袜，红色的，空的。”凯尔说，“我扔了……”
迷你圣诞袜。和手工店那个定做的类似，但更小。
凶手已经接触过凯尔了。留下了警告，留下了标记。
夏佐心中吐槽：老天，你就这样把线索丢了……
“立刻去凯尔的住处搜查！”李警官下令。
他们带着半醉的凯尔离开酒吧，前往他位于城西的临时租住屋。那是一个老旧公寓的单间，杂乱不堪，充斥着酒气和霉味。
警员仔细搜查。在门后的垃圾袋里，找到了那个被扔掉的迷你圣诞袜——红色绒布，没有绣字，里面是空的。
但在袜子底部，发现了一行用极细的笔写下的字：
“时间：午夜。”
午夜？今天午夜？
李警官看表：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距离午夜还有四十分钟。
“他要干什么？”夏佐感到心跳加速，“在午夜对凯尔动手？”
“或者在午夜，让我们‘看到’什么。”李警官环顾这个杂乱的小屋，“镜子……他说镜子已经挂起……”
夏佐的目光扫过房间。墙壁上空空如也，没有镜子。窗户玻璃反射着室内的景象，但那不算“挂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凯尔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上。电脑屏幕是黑的，但电源指示灯亮着。
他走过去，碰了碰鼠标。
屏幕亮了。
桌面背景是一张普通的风景图。但就在屏幕中央，弹出了一个全屏窗口——窗口里没有图像，只有一行字，和一个倒计时。
字是：
“镜子即将打开。正视你自己。”
倒计时显示：00:38:17（三十八分十七秒）
并且正在一秒一秒减少。
“这是什么？”李警官问。
“不……不是我弄的……”凯尔酒醒了一半，惊恐地后退。
技术人员立刻上前检查电脑。“远程控制程序。被种了木马，对方可以随时操控。倒计时结束后，可能会播放什么，或者……触发什么。”
“能中断吗？”
“强制关机或断网可能触发预设程序。最好先分析木马结构。”技术人员快速连接设备。
但时间不等人。倒计时已经跳到37分钟。
“凶手想让我们看什么？”夏佐盯着那行字，“‘镜子即将打开’……是视频？直播？还是……”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里。
“李警官，”他声音发紧，“凶手可能不止想惩罚凯尔。他想让我们所有人，在午夜，一起‘观看’惩罚的过程。就像他让所有人‘观看’了马丁的尸体一样。”
“公开处刑……”李警官脸色铁青，“通过网络？”
“或者，通过另一个‘公共场所’。”夏佐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黑夜中蔓延，“就像商场一样。”
倒计时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情地跳动着。
00:36:42
00:36:41
00:36:40……
午夜将近，铃铛即将第三次响起。
而第二面“镜子”，正在黑暗中，缓缓转向它的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