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的数字在屏幕上冰冷地跳动。
00:35:18
00:35:17
00:35:16……
凯尔的廉价公寓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技术警员额头冒汗，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试图追踪木马来源或找到中断方法。
李警官站在窗前，用对讲机快速部署——所有外勤小组提高戒备，重点排查可能成为“公共场所”展示的场地：广场、大型商场外墙屏幕、火车站信息屏……
夏佐盯着那个倒计时窗口。黑色的背景，白色的文字，像一只空洞的眼睛。
“镜子即将打开。正视你自己。”
镜子要照出什么？凯尔的“欺骗”？还是更深的东西？
“凯尔，”夏佐转向瘫坐在椅子上的金发青年，他此刻酒醒了大半，脸色惨白，“马丁死前，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仅是债务和艾莉森，还有别的，对吗？”
凯尔抱着头，手指插进发间：“我……我不知道……”
“他知道！”旁边的警员突然喊道，指着电脑屏幕上一个快速闪过的命令行窗口，“木马在后台调用摄像头和麦克风！对方能看到我们，能听到我们说话！”
房间里所有人瞬间僵住，下意识地看向笔记本电脑上方那个小小的摄像头指示灯——它是暗的。
“可能是软件屏蔽了指示灯。”技术警员压低声音，“我们一直在被监视。”
难怪凶手能精准掌握他们的动向。从夏佐发现手工店录音笔，到他们聚集在凯尔公寓，一切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
李警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并用纸笔快速写字交流。
但已经晚了。
倒计时窗口上的文字突然变了：
“对话很有趣。继续。”
然后文字消失，倒计时继续。
00:33:05
00:33:04……
凶手在另一端，看着他们，听着他们。像观察玻璃箱里的蚂蚁。
夏佐感到一阵反胃。他走到房间角落，远离电脑摄像头的可能覆盖范围，用手机备忘录打字，然后举给李警官看：
“他想要我们‘参与’。不是阻止，是观看。”
李警官点头，打字回复：“将计就计。让他以为我们束手无策。同时找机会反追踪。”
他们需要拖延时间，也需要让凶手保持“在线”，以便技术组锁定信号。
李警官假装焦急地对着对讲机下达一些无关紧要的指令，夏佐则配合地在房间里“慌乱”踱步，偶尔“不小心”让一些物品掉落，制造噪音。
凯尔缩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镜子……镜子……”
倒计时走到最后十分钟。
窗口再次变化。这次出现了一个视频预览框，一片黑暗，只有正中央一个微弱的红色光点，像监控摄像头的指示灯。
画面下方出现一行小字：
“第二面镜子：欺骗者。”
欺骗者。凯尔。
红色光点开始闪烁，频率逐渐加快，像心跳，又像倒数。
00:09:59
00:09:58……
“定位到了！”技术警员突然低声报告，尽量不让声音被麦克风捕捉，“信号源在移动！正在穿越城东老区，往……河的方向去！”
河？城东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沿岸有废弃的工厂、老码头和冬季关闭的游乐园。
“具体位置能精确吗？”李警官用纸笔问。
“误差五百米以内。目标现在在……旧码头区附近。”
旧码头。那里有大片的废弃仓库、宽阔的空地，还有——巨大的、早已停用的货运起重机和照明塔。
如果凶手想找一个“公共场所”进行展示，那里有足够高的地方可以架设投影或屏幕，而且深夜无人。
“分两队。”李警官快速写下指令，“一队留在这里继续演戏，维持连线。另一队立刻赶往旧码头区，便衣接近，不要打草惊蛇。”
他看向夏佐：“你留在这里。”
“不。”夏佐打字，眼神坚决，“我需要去。我见过手工店、书店，我可能认出什么。而且……我的名字在清单上。如果这是他的‘游戏’，我应该在场。”
李警官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点头：“跟紧我，不许擅自行动。”
他们留下两名技术警员和两名便衣继续在公寓里“表演”，其余人迅速而安静地撤离。凯尔被暂时转移到警车上保护起来。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穿过逐渐安静的街道，驶向城东的旧工业区。
路上，夏佐的手机震动了。是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来了，侦探先生。很好。镜子需要观众。”
他知道他们出发了。他甚至知道夏佐在车上。
夏佐没有回复。他把手机递给李警官看。
“他在沿途有眼线？还是能追踪警方通讯频率？”李警官眉头紧锁，“技术组，检查所有频道安全！”
但时间不等人。旧码头区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一片漆黑中，只有零星几盏老旧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废弃的仓库像巨大的黑色墓碑，沉默地立在河岸边。远处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微光。
车子在距离码头入口几百米外停下。众人下车，借助建筑物阴影和废弃集装箱的掩护，悄悄向前推进。
技术警员携带的便携设备显示，信号源就在前方——那个最大的、屋顶部分坍塌的2号仓库。
仓库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
李警官打手势，警员们分散开来，包围仓库，控制所有可能出入口。他和夏佐以及两名特警，悄悄靠近大门。
从门缝里，看不到光，也听不到声音。
倒计时还有多久？夏佐看手机——00:03:17。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突然亮起了一束光。
不是电灯，而是投影仪的光束。它从仓库内部的某个高点射出，打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
墙壁上，逐渐显现出图像。
是凯尔的脸，不是实时影像，而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凯尔年轻一些，笑容灿烂，手臂搭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那是马丁。
照片下方，打出了一行字：
“朋友：名词。意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
画面切换。另一张照片：凯尔在酒吧喝酒，身边是陌生的男女，他举着酒杯大笑。照片角落的日期是上个月——正是马丁省下钱“借”给他的那段时间。
字迹变化：
“欺骗：动词。意为用谎言或假象掩盖事实。”
画面再换。聊天记录截图——凯尔和艾莉森的调情对话，时间标注是两个月前，那时马丁还在苦苦追求艾莉森。
“背叛：动词。意为在对方信任时，做出伤害对方的事。”
一帧帧画面，一句句定义，像一场冰冷的审判。凯尔和马丁曾经的友谊，凯尔的债务和谎言，他对艾莉森的隐瞒，他对马丁的轻蔑……全部被展示出来。
这不是实时惩罚，而是公开处刑——将凯尔最不堪的一面，投射在这面巨大的“镜子”（仓库墙壁）上，让在场的人和可能通过网络观看的人，都看到这个“欺骗者”的真面目。
但凶手在哪里？投影仪的光源在仓库深处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位置。
倒计时归零。
00:00:00
墙壁上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凯尔醉倒在街边，手里攥着空酒瓶，表情颓废而肮脏。
文字浮现：
“这就是你，凯尔·米勒。欺骗朋友，背叛信任，逃避责任。镜子照出了真实的你。”
然后，所有图像消失。墙壁恢复黑暗。
仓库里一片死寂。
“他走了。”夏佐低声说，“展示结束。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让我们看到凯尔的‘罪行’。”
“不。”李警官的夜视仪扫过仓库深处，“投影仪还在运转。还有后续。”
果然，几秒后，墙壁再次亮起。
但这次出现的，不是凯尔。
是艾莉森。
一张张偷拍照——有些是马丁拍的，有些角度不同，显然是另一个人拍的。艾莉森在商场，在咖啡厅，在公寓楼下……还有她和不同男性约会的照片，包括凯尔，也包括其他人。
文字出现：
“艾莉森。美丽的外表，空洞的内心。你将感情视为游戏，将他人的真心视为玩物。你拒绝的方式，是冷漠和嘲讽。你让‘爱’这份礼物，变成了廉价品。”
接着是聊天记录片段——艾莉森和朋友的对话，里面充斥着对马丁的嘲笑，对凯尔的评价“只是玩玩”，对其他追求者的不屑。
“虚荣：名词。意为过度关注外表和他人评价，缺乏真诚。”
“冷漠：形容词。意为对他人的感受缺乏关心和同情。”
一场对艾莉森的公开审判。
但艾莉森不在这里。凶手如何“惩罚”她？
突然，投影画面切换成实时视频——是艾莉森公寓的客厅！她正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盯着电视。
电视屏幕上，赫然是此刻仓库墙壁上的画面！她正在看着对自己的“审判”！
视频窗口一角显示，她的电脑被远程控制了，强制全屏播放着这里的投影。
艾莉森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再到恐惧。她试图关掉电视，拔掉电源，但画面依然存在——凶手控制了整栋楼的公共信号源？或者在她公寓里安装了隐藏的投影设备？
她抓起手机想打电话，但手机屏幕上也跳出了同样的画面。
她被囚禁在了“镜子”里，被迫看着自己被剖析、被定义、被审判。
“他在同时进行！”夏佐反应过来，“凯尔的‘镜子’是回顾式的，艾莉森的是实时强迫观看！那我的……”
话音未落，投影画面再次分裂。左边是艾莉森惊恐的脸，右边……
是夏佐自己的脸。
一张从商场咖啡店监控里截取的照片——他早上端着热可可走向圣诞老人雪橇。
然后是警局门口、书店外、手工店橱窗前……他这几天所有的行动，都被拍了下来。
文字浮现：
“夏佐。自称侦探的闯入者。你带着好奇和自以为是介入，你以为你在寻找真相，但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侦探游戏’。你将悲剧视为谜题，将生命视为筹码。你糟蹋了‘真相’这份礼物的神圣性。”
接着是几行刺眼的字：
“你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死亡。是巧合？还是……你本身就是灾厄的引信？”
“你追求的‘真相’，是否只是为了掩盖你自己的秘密？”
秘密？夏佐愣住了。他有什么秘密？他只是个倒霉的、总被卷进案子的普通侦探。
但凶手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自己都不愿触碰的角落。
画面切换，出现了一张老旧的照片——像素很低，像是从报纸上扫描下来的。
照片上是一个着火的小屋，消防员在忙碌，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模糊的、年幼的身影。
照片标题是：“十年前圣诞夜，格林威治区住宅火灾，一家三口死亡，唯一幸存者：儿子，当时十四岁。”
夏佐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场火灾。那个圣诞夜。那个他试图埋葬的过去。
凶手怎么会知道？！
文字继续：
“幸存者。但你活下来的代价是什么？那场火真的是意外吗？你选择成为侦探，是为了追查真相，还是为了……逃避你记忆里的那面镜子？”
“关掉它！”夏佐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他冲向仓库深处，冲向投影仪的光源，“关掉！”
“夏佐！回来！”李警官的喊声在身后。
但夏佐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想让那些画面消失，让那些文字消失，让那段记忆重新埋回黑暗里。
他冲进阴影，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架高的平台上，操纵着投影设备。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左手似乎还缠着绷带。
“你是谁？！”夏佐吼道。
那人转过头。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他没有回答，只是按下了手中的某个按钮。
仓库墙壁上，所有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金色铃铛动画。
同时，仓库的各个角落，隐藏在横梁上、废弃机器里、窗户外的便携音响同时响起了《Jingle Bells》的旋律。
不是扭曲的人声，而是清脆欢快的乐器版。音量巨大，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重叠，形成震耳欲聋的声浪。
第三遍铃声。
在铃声中，那个身影迅速转身，跳下平台，消失在仓库后方堆叠的集装箱缝隙里。
“追！”李警官带人冲过去。
但铃声太响，掩盖了脚步声。集装箱区域错综复杂，像迷宫。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乱晃，只照到飞扬的灰尘和生锈的金属。
夏佐站在原地，耳鸣嗡嗡作响。铃铛的旋律还在脑海里回荡，混合着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那些文字。
凶手不仅惩罚了凯尔和艾莉森。
他也为夏佐准备了一面“镜子”——照向他最深的伤疤，和最不愿面对的疑问。
那场火……真的是意外吗？
他成为侦探，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佐！”李警官跑回来，脸色难看，“跑了。留下这个。”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型遥控器，上面贴着一张便签条。字迹是手写的，和之前纸条上的“M”笔迹相同：
“三面镜子已立。游戏暂停。圣诞快乐，侦探先生。我们还会再见。——M”
便签背面，用图钉钉着一小块红色的绒布——和手工店那只圣诞袜，以及迷你袜子的材质一模一样。
铃铛的音响设备还在播放，但旋律开始变调，逐渐扭曲、拉长，最后变成一种尖锐的、类似警报的噪音，然后戛然而止。
仓库重归死寂。
只有远处河水的流淌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夏佐接过那块红色绒布，指尖冰凉。
游戏暂停。
但远未结束。
M还在某处。艾莉森和凯尔虽然“受审”，但还活着。夏佐的过去被揭开，记忆鲜血淋漓。
而圣诞夜，正在一步步逼近。
真正的“礼物”，或许还没有送达。
夏佐握紧那块绒布，抬起头，看向仓库外深沉的夜空。
铃铛已经响过三遍。
接下来，会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