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后院。警笛的红蓝光芒划破夜空,迅速包围了这片区域。
李警官第一个冲下车,看到瘫倒在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六人时,脸色极其难看。他指挥警员和医护人员上前,毯子、热水、急救包迅速到位。
“发生了什么?谁把你们弄到这里的?”李警官一边扶起夏佐一边急促地问。
夏佐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冰冷的潮水、濒死的窒息、那些在水下被迫吐露的肮脏秘密、最后那把决定生死的小刀、自动打开的锁……所有画面混杂在一起,让他无法立刻组织语言。
“一个冷藏库……下面有水……通风口……”沃尔特声音沙哑地概括,他的专业素养让他最快恢复了些许条理,“有录音,逼我们坦白……说M在我们中间……钥匙在M身上……”
李警官眉头紧锁,立刻派人按描述搜寻那个废弃冷藏库的入口,并调取周边监控。
其他五人被分别带上不同的警车,准备带回警局详细询问并检查身体。
他们几乎没有交流,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刻意避免,仿佛刚才在冰冷水中的短暂合作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夏佐裹着毯子,坐在一辆警车的后座,手里被塞了一杯热水。温热的水流进喉咙,才让他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在结冰的身体,稍微缓过来一点。
手机还在身上,防水性能不错,竟然还能开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个匿名邮件通知弹了出来。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标题只有一行字:
“致夏佐侦探:最后一份礼物。”
附件是一个加密压缩包,密码提示是:“镜子的另一面”
夏佐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输入了“Christmas_Sock”(圣诞袜),不对。又试了“Martin”(马丁),不对。
镜子的另一面……是什么?是真相?还是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输入了自己名字的缩写:“XZ”。
压缩包解开了。
里面是一个扫描件文件夹,名字是“马丁的日记”。
夏佐的手指有些颤抖,点开了第一张图片。
字迹工整,甚至有些刻板,是马丁的笔迹。日期是从一年多以前开始的。
“X月X日。又被组长训了。说我做的陈列‘没有节日氛围’。我只是想把商品清晰分类,方便顾客找到。为什么大家总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我不懂。”
“X月X日。凯尔又来借钱。这次的理由是音乐设备坏了。我知道他在赌,但我说不出口拒绝。农场那次之后,我总觉得欠他的,虽然是他欠了我父亲的命……但看着他颓废的样子,我说不出重话。给了他最后五百,这个月又要吃泡面了。”
“X月X日。在商场看到艾莉森了。她真美,像橱窗里最精致的人偶。鼓起勇气打了招呼,她对我笑了。虽然知道那只是礼貌,但那一整天,我都觉得阳光特别好。”
日记断断续续,记录着生活的琐碎和压抑。工作上的格格不入,对凯尔复杂的、近乎赎罪般的纵容,对艾莉森卑微而执着的单恋……字里行间透出一种深沉的孤独和无力感。
他就像活在透明的罩子里,看得见外界,却无法真正融入,只能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去“给予”,试图换取一点点连接和认可。
“X月X日。在网上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叫‘幽灵’。他说话很直接,有点愤世嫉俗,但技术很好,懂很多电脑和网络的东西。他说生活就是个烂游戏,大家都在拙劣地扮演角色。我有点认同。我们聊了很多,关于规则,关于虚伪,关于……惩罚。”
幽灵。丹尼尔。
“X月X日。‘幽灵’给我发了一个小程序,说可以让我看到商场监控的‘另一面’。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装了。确实能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角度。他说这只是个开始。我有点害怕,但又觉得……刺激。好像终于有什么东西,被我抓住了。”
“X月X日。丽贝卡从农场来了。她还是那么沉默能干,但眼神里多了疲惫。她家的农场遇到困难,需要钱。我说我会想办法。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东西,是时间,还是……那些我们都知道却不愿提的往事?”
“X月X日。一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既然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既然真诚总是被践踏,既然‘礼物’变得廉价……也许,我可以送给大家一份真正的、无法被忽视的‘礼物’。”
“一份名为‘真诚’的礼物。”
“让他们看到真实。看到彼此的真实,也看到自己的真实。”
日记的笔迹在这里开始变得有些激动,甚至凌乱。
“计划开始了。‘幽灵’帮我搞定技术问题,他很兴奋,说这是一场‘伟大的社会实验’。丽贝卡需要钱,我告诉她,帮我一些忙,会有报酬。她答应了,但眼神很不安。沃尔特队长……我观察他很久了,他儿子生病,急需用钱。一个匿名‘赞助’就能让他暂时闭上眼睛。”
“凯尔……他永远是我的债,也是我的镜子。艾莉森……她是悬挂在我前方最美的幻影,也是最冰冷的镜子。”
“至于我自己……我将成为第一个‘礼物’。用我的‘离开’,作为这场庆典的开幕。”
“圣诞老人要分发礼物了。好孩子们,坏孩子们,请收下这份……‘真诚’。”
看到这里,夏佐已经感到浑身冰冷,比刚才在冰水中更甚。马丁……不是单纯的受害者。
他是策划者?还是参与者?或者说……他是祭品?
他颤抖着手指,滑到日记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的纸张略有不同,像是后来贴上去的。上面不再是马丁工整的笔迹,而是好几种不同的、仓促甚至潦草的字迹,写着一行行认罪般的语句:
“我关闭了冷冻库和货运通道的监控,时长十分钟。收了匿名汇款。——沃尔特” 这是沃尔特刚硬而略显拘谨的笔迹。
“我勒死了马丁。在冷冻库。他约我见面,说最后一次帮我,但要求我写下当年农场害死他父亲的真相。我害怕事情暴露,冲动之下……用了他的围巾。我杀了我唯一的朋友。——凯尔” 字迹狂乱,笔画深重,透出巨大的恐惧和悔恨。
“我扮演了维修工。按照马丁生前的计划和‘幽灵’的远程指示,搬运尸体,钉上雪橇,放置干冰和谜语。我换了衣服,改了步态。我需要那笔钱救我家的农场。——丽贝卡” 字迹轻而颤抖,显得怯懦。
“我提供了远程控制软件,篡改了商场部分监控,设计了云端清单和定时发布,处理了音频,侵入了他们的电子设备进行监视和操控。马丁说这是为了‘揭示真相’。我觉得……很有趣。直到……他死了。——丹尼尔(幽灵)” 字迹整齐冷静,透着一股技术性的疏离。
“我收到了马丁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我和不同男人约会的偷拍照,以及我嘲笑他的聊天记录截图。附言说‘这是你的镜子’。我吓坏了,按照匿名指示去了旧码头仓库,然后会被绑架。我……我罪有应得吗?——艾莉森” 字迹华丽但凌乱,带着惊慌。
马丁,这个孤独的、被排挤的、默默承受一切的“圣诞老人”,用自己的死亡作为序幕,精心策划了一场将所有人拖入“真诚”地狱的庆典。
他找到了每个人的弱点:沃尔特的软肋,丽贝卡的需求,丹尼尔的兴趣,凯尔的罪恶感,艾莉森的虚荣与冷漠。
他提供“帮助”,他给予“机会”,他铺设道路,引导着每个人走向自己早已设定的位置。
沃尔特闭上了监控之眼。
丽贝卡穿上了搬运工的衣服。
丹尼尔构建了虚拟的牢笼和仪式。
凯尔在恐惧和冲动中,成为了直接的凶手。
艾莉森在惊恐中,成为了被展示的“镜子”。
而马丁自己,则躺在雪橇上,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缓慢融化,成为这场黑暗庆典最核心、最震撼的“展品”。
通风口的锁是定时的。无论他们是否坦白,无论他们是否合作,锁都会在预设时间打开。
所谓的“选择”,所谓的“钥匙在M身上”,所谓的“好孩子坏孩子”……都只是剧本的一部分,是为了让他们在绝境中暴露最不堪的自我,为了完成这场“真诚”的献祭。
M从来就不单指一个人。M是Martin(马丁),也是 Mirror(镜子),更是这场Macabre pageant(恐怖的庆典)本身。
他们每个人,都是M的一部分。他们都是演员,也都是观众。
夏佐看着手机屏幕,那些不同字体的认罪书在昏暗的车厢灯光下显得刺眼。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和悲凉。
“叮——”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李警官”。
夏佐深吸一口气,接通。
“夏佐,”李警官的声音传来,背景有些嘈杂,“有一个……突发情况。沃尔特、凯尔、丽贝卡、丹尼尔、艾莉森……他们五个,在警车上,几乎同时提出要‘正式自首’。他们要求见检察官,说有完整的、关于马丁谋杀案的供词要提交。”
李警官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凝重:“他们说……他们早就该这么做了。在冷藏库里,他们只是……预演。”
夏佐沉默着。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夜景,圣诞彩灯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河,与车厢内的冰冷死寂形成残酷对比。
“夏佐?你在听吗?你怎么看?这太奇怪了,简直像……”李警官顿了顿,“像有人安排好的。”
“不是像。”夏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就是安排好的。李警官,我刚刚收到一份‘礼物’。是马丁的日记,还有……他们每个人的认罪书。”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马丁……不是单纯的受害者,对吧?”李警官的声音低沉下来。
“他算是导演。”夏佐闭上眼睛,“他用自己作为开幕,导了最后一出戏。现在,戏落幕了,演员该卸妆了。”
“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报复?为了揭露?”
“为了……送一份‘真诚’的礼物。”夏佐重复着日记里的话,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一份谁也无法拒绝,谁也无法伪装,必须用鲜血、恐惧和公开的耻辱来签收的礼物。”
电话两端都只剩下呼吸声。
“你先回警局,把‘礼物’交过来。”李警官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专业性的沉稳,“我们需要验证,需要完整的口供和证据链。无论这背后多么……扭曲,法律会做出裁决。”
“好。”
挂断电话,夏佐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还残留着冷藏库的寒意,以及那段诡异扭曲的《Jingle Bells》旋律。
他看向车窗外。
平安夜的钟声,似乎即将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敲响。
街道上,橱窗里,圣诞老人依旧笑容可掬,袜子里塞满了糖果和玩具的幻影。
而真正的“圣诞老人”,马丁,已经送出了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礼物。
一份用生命和疯狂包裹的、名为“真诚”的镜子。
镜子已经竖起。
每个人都看到了里面映出的、无法逃避的自己。
庆典结束了。
但被镜子照亮的疮疤,和那份冰冷刺骨的“礼物”,将长久地留在所有幸存者 包括夏佐的生命里。
警车驶入警局大院,红蓝光芒在雪地上旋转。
圣诞夜,平安与否,无人知晓。
但至少,对于某些人来说,漫长的“表演”,终于可以停止了。
那么,夏佐对着窗外,小声说了一句:“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