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魔法与勇者的离歌,勇者倒下了…
城墙在剧震中呻吟。亚伯新衣能感到脚下巨石传来的、濒死般的颤抖。魔导引擎的轰鸣混着飞龙振翅的尖啸,将夜空撕成碎片。燃烧的沥青像黑色的雨,从被击碎的投石车上倾泻而下,在城墙内外点燃一簇簇不祥的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还有一丝……金属被高温熔解后的甜腥气。巴冯帝国的飞空艇舰队,如同悬浮的钢铁巨兽,正将毁灭性的光弹无情地倾泻在纳尔比斯城最后的防线上。
“左翼魔炮被摧毁!”
“第三中队……全员失联!”
焦急的喊声在爆炸的间隙中传来,旋即又被更大的轰鸣淹没。亚伯新衣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湿黏液体,分不清是汗还是血。他那身引以为傲、绣着皇家狮鹫纹章的白色战袍,早已布满污渍和破口,手中的长剑也因无数次劈砍而出现了缺口。
但他站得笔直,金发在热风中飞扬,碧蓝的眼眸紧盯着空中的旗舰,没有丝毫动摇。他是纳尔比斯的勇者,是这座城的灵魂。只要他还在,城墙上的旗帜还在飘扬,士兵们的斗志就不会熄灭。
“亚伯大人!”一名传令兵踉跄着冲上城墙,声音嘶哑,“东门……东门的防御法阵能量在急剧衰减!巴冯人动用了破城级的古代魔像!”
亚伯新衣心头一紧。东门法阵是最后的屏障,一旦被破,敌军将长驱直入,城内的平民……他不敢再想。
“我去东门。”他的声音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里交给你指挥,加兰特。保持对空火力,绝不能让飞空艇直接轰炸城内。”
“太危险了!大人,您不能离开主城墙!”副官加兰特急切地劝阻。
亚伯新衣回头,露出一个疲惫却坚毅的微笑:“正因为危险,才必须我去。”他拍了拍加兰特的肩甲,“守住这里,相信我。”
就在他转身,准备冲向内侧阶梯的瞬间——
一种极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并非来自前方的敌军,而是……来自侧后方。
太快了。快到他身为勇者的敏锐直觉只来得及发出警报,身体却无法完全闪避。
“噗嗤。”
一声闷响。
亚伯新衣的身体猛地一震,前冲的脚步戛然而止。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截从自己胸前透出的、闪烁着幽绿魔法光泽的箭头。剧痛迟了半秒才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艰难地回过头。
城墙阴影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手持造型奇特的弩弓,正迅速后退,融入混乱的背景中。是谁?那张脸……有些熟悉,可他意识模糊,无法辨认。
“敌……袭……”
他想警告,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视野开始摇晃、模糊,耳边震天的厮杀声迅速远去,变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大人!”
“亚伯新衣大人!”
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副官加兰特惊恐万状地冲过来,扶住他软倒的身体。周围的士兵们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随即被更深的恐慌和愤怒淹没。
亚伯新衣躺在冰冷的石地上,感觉生命力正随着胸口那个可怕的创口迅速流逝。冰冷的麻木感从四肢向心脏蔓延。他望着被火光和浓烟染成诡异紫色的天空,纳尔比斯的星辰在这一夜似乎都黯淡无光。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还没有看到和平降临的那一刻,还没有实现对国王、对人民的承诺。不甘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意识。
加兰特的声音带着哭腔,徒劳地试图用手堵住那不断涌出温热液体的伤口:“坚持住!医疗官!快叫医疗官!”
亚伯新衣想对这位忠诚的伙伴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安慰,一个嘱托。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野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尼撒亚的勇者,亚伯新衣,倒下了。不是在与敌军将领的光荣对决中,而是死于来自阴影深处、卑劣而精准的一击。城墙上的旗帜,在下一刻,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烈焰点燃,缓缓飘落,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
战火的轰鸣已然沉寂,取而代之的,是纳尔比斯主教堂内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一种沉重得足以压碎心脏的庄严肃穆。
高耸的穹顶下,彩绘玻璃窗透进的光线不再是平日温暖的斑斓,而是被蒙上了一层哀悼的灰纱,显得冰冷而晦暗。空气中弥漫着没药和蜂蜡燃烧后的淡薄香气,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
教堂中央,停放着一具用最上等的纳尔比斯白楠木打造的灵柩。棺椁敞开,里面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如同静谧的夜空。
亚伯新衣就躺在那里。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毫无褶皱的纯白礼服,胸前佩戴着象征勇者与皇家荣誉的最高勋章。那双曾经清澈如夏日晴空、总是闪烁着坚定与温和光芒的碧蓝眼眸,此刻已永远地阖上。他苍白的面容经过殓容师的精心修饰,显得异常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随时会醒来,再次带领人们走向胜利。
然而,他胸口礼服下那不自然的平整,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那里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灵柩周围,堆满了纯白的百合与苍翠的常春藤,那是国民自发送来的哀悼与敬意。纳尔比斯的王旗覆盖在灵柩的一端,旗角的狮鹫纹章仿佛也在垂首哀恸。
教堂的长椅上,坐满了沉默的人群。年迈的国王和王后穿着黑色的丧服,面容憔悴,王后的手紧紧攥着一条手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贵族们、将领们、曾与亚伯新衣并肩作战的士兵们,以及许多闻讯赶来的普通市民,所有人都低垂着头。
没有哭泣,没有骚动。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整个空间。
身穿黑色长袍的老主教,缓步走到灵柩前。他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人们的心上:
“我们在天上的父……请接纳您忠诚的仆人,纳尔比斯的勇者,亚伯新衣的灵魂,引领他步入永恒的光明与安息之中……”
主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亲眼看着这个年轻人长大,看着他成为王国的骄傲与希望。
随着祈祷文的进行,人们开始低声附和。起初是零星的、压抑的啜泣,渐渐地,汇成一片低沉而虔诚的声浪。他们为亚伯新衣祈祷,也为在战争中逝去的所有灵魂祈祷,更为这座失去灯塔的城市、为不可知的未来祈祷。
“愿他安息。”
“愿勇者的灵魂得到平静。”
“愿光明驱散阴影……”
副官加兰特站在士兵们的最前排,他紧咬着牙关,脸颊上有一道未干的泪痕。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棺椁中那张安详的面孔,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城墙之上,亚伯新衣回头对他露出的那个微笑,以及下一刻,那支从阴影中射出的致命弩箭。
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不是结束,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这绝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那份怀疑,那份对背叛者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与眼前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老主教划下最后一个祈祷的手势,然后,他缓缓伸出手,将一小撮湿润的泥土,轻轻撒在亚伯新衣的胸前。
“尘归尘,土归土。主啊,请你赐予他永远的安息,并以永恒的光辉照耀他。”
仪式接近尾声。接下来,棺盖将被合上,这位陨落的勇者将长眠于王室陵墓。
就在一名仪仗队员准备上前,执行这最后一步时,教堂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披着斗篷、身形娇小的身影终于无法抑制地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却撕心裂肺的呜咽。那是从小服侍亚伯新衣的侍女艾米,她曾无数次为他整理那身象征荣耀的白色战袍。
而此刻,那身战袍,将永远陪伴他,沉睡于黑暗之中。
教堂里的祈祷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烛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以及那无法被完全压抑的、代表着一个时代终结的沉重静默。亚伯新衣的传奇,似乎在这一刻,随着即将合上的棺盖,被画上了句号。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已经随着勇者的倒下,悄然改变了。和平的表象之下,暗流开始汹涌。
庄严而沉重的祈祷声在教堂穹顶下回荡,如同为英雄奏响的最终挽歌。当主教完成最后的祝祷,人群开始在一片压抑的啜泣中缓缓行礼、准备依次上前做最后告别时,一个身影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具静卧在花丛中的白楠木灵柩。
是兰。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丧服,平日里如同阳光般耀眼的金发此刻黯淡地垂在肩头,那张总是带着温柔或俏皮笑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痛和难以置信的苍白。她扑到棺椁边缘,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木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亚伯……”她低声呼唤,声音破碎不堪,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却又控制不住那汹涌而出的绝望,“你醒醒……你看看我……你说过会回来的……你答应过我的!”
最后的话语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痛哭。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滚落,滴落在亚伯新衣苍白而平静的脸颊旁,浸湿了天鹅绒的衬垫。那哭声不似作伪,是心被生生撕裂后最原始、最痛苦的哀鸣,让闻者无不心碎,纷纷侧目掩面。
“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骗子……你这个骗子……”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将额头抵在棺椁边缘,身体因抽泣而不断起伏。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场面中,一只宽厚、布满老茧的大手,沉稳而有力地按在了兰颤抖的肩上。
是她的父亲,六郎。
这位以刚毅和火爆脾气著称的将军,此刻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与凌厉,深刻的皱纹里填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深沉的哀伤。他同样穿着笔挺的军装式丧服,胸前也佩戴着黑色的布章。他没有看棺椁中的亚伯新衣,只是深深凝视着自己几乎被悲痛击垮的女儿。
“兰……”六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试图压抑却依旧流露的痛楚,“够了……让孩子……安静地走吧。”
“爸爸!”她猛地回过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父亲,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亚伯?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是在守护所有人!为什么偏偏是他?!”她像是在质问父亲,又像是在质问这不公的命运。
六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无人能解的问题。他伸出双臂,将女儿颤抖的身体轻轻却坚定地揽入怀中,让她的脸埋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兰起初还挣扎了一下,但随即便被巨大的无助感淹没,在她父亲怀里放声痛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哭出来。
六郎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如同她小时候做了噩梦时那样。他的目光越过女儿的头顶,再次落回亚伯新衣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上,眼神复杂。那里有对晚辈逝去的痛惜,有对王国失去栋梁的忧惧,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更深沉的情绪。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他低声说,声音只有怀里的女儿能听见,“但记住,兰,亚伯是作为一名勇者,作为一名守护纳尔比斯的战士而死的。这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而我们活着的人,必须连同他的份一起,继续走下去。这座城,还需要有人来守护。悲伤……不能成为终点。”
他的话像是在安慰女儿,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兰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但紧紧抓住父亲衣襟的手,显示她并未从悲伤中走出,只是父亲的坚强给了她一个暂时的依靠。
父女二人站在勇者的灵柩旁,构成了一幅凄美而沉重的画面。一边是痛失所爱、心碎欲绝的未婚妻,另一边是强忍悲痛、支撑着下一代的父亲。他们的悲伤,与整个教堂弥漫的哀恸融为一体,共同祭奠着这位陨落的星辰,也预示着未来的道路,必将布满荆棘。
葬礼的沉重气氛如同粘稠的墨汁,即使仪式结束,人群散去,也依旧顽固地附着在教堂的每一寸空气里,附着在每一个离去者的心头。兰在父亲的怀抱中哭了许久,直到力气耗尽,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和空洞的眼神。
六郎没有多言,只是用他宽厚的手掌一遍遍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雏鸟。他半扶半抱着地将几乎虚脱的兰带离了那座令人心碎的教堂,没有乘坐马车,只是沿着被夕阳染成暗红色的寂静街道,缓缓走向家的方向。
家,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后来则因为战争而常常只剩下兰一人翘首以盼的地方。
将兰安置在她儿时的卧室,看着她因极度疲惫而终于昏沉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依旧紧锁,眼角还挂着泪痕。六郎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守了许久。窗外,纳尔比斯的灯火次第亮起,这座饱经创伤的城市试图恢复一丝往日的生机,但那光芒在他眼中,却显得如此黯淡。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依稀可见的王宫轮廓和更远方那沉寂的城墙。他曾在那里浴血奋战,指挥千军万马,他的命令决定着无数人的生死,也背负着无数逝去的亡魂。他是“百胜将军”六郎,是王国的壁垒。这个名字曾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和责任。
但此刻,他抚摸着自己胸前那枚代表最高军衔、冰冷而沉重的狮鹫徽章,感觉到的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亚伯新衣年轻而苍白的脸,与记忆中无数张曾经鲜活、最终却永远倒在战场上的面孔重叠在一起。那些都是信任他、追随他的好小伙子,他们也有父母,有爱人,有对未来的憧憬。而兰今日撕心裂肺的痛哭,更是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战争的虚幻荣耀感击得粉碎。
“没有百胜将军……”他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只有不断堆砌的坟墓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他想起亚伯新衣,那个他视如己出、寄予厚望的年轻人,那个本应给他女儿带来幸福、给王国带来未来的勇者。如此光芒万丈的生命,却以那样一种卑劣的方式戛然而止。这不再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匕首,防不胜防。他老了,他的反应不再如年轻时敏锐,他的判断也可能出现偏差。下一次,如果那支冷箭瞄准的是他呢?
这个念头并非出于怯懦,而是一种清醒的认知。他不再是无牵无挂的年轻骑士,他是一个父亲。如果他倒下了,兰怎么办?难道要让她在失去了未婚夫之后,再承受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吗?那幅画面,只是想象,就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痛。
他转过身,走回女儿的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凝视着兰睡梦中依旧悲伤的面容。他还记得她小时候摔倒了哇哇大哭,他把她抱起来,笨拙地哄着的样子;记得她第一次穿上礼服,羞涩地问他好不好看的样子;记得她兴奋地告诉他,她和亚伯新衣互相表明了心迹时,脸上那幸福的红晕。
而如今,这朵他悉心呵护、本该灿烂绽放的花朵,却被残酷的命运风雨摧折得奄奄一息。
一股强烈无比的愿望涌上六郎的心头,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压过了他数十年来视为生命的责任感和荣誉心。
他不想再当什么将军了。
他厌倦了无休止的战乱,厌倦了不断失去战友、朋友的轮回,更恐惧有一天,躺在冰冷棺材里的人会变成自己,让女儿独自面对这残忍的世界。他这把老骨头,已经为这个王国燃烧得够久了。现在,他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父亲。
他想要和平的日子,没有号角,没有烽火,只有清晨的阳光和傍晚的炊烟。他想要好好陪伴他伤心欲绝的女儿,用余下的时光抚平她心中的创伤,看着她重新站起来,哪怕过程缓慢而艰难。
他轻轻地将滑落的被子为兰掖好,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羊皮纸,拿起羽毛笔,蘸饱了墨水。
借着摇曳的烛光,他在信纸顶端,郑重地写下了标题:
“致尊敬的国王陛下:臣,六郎,恳请辞去军中所有职务,解甲归田……”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不再代表军令,而是一个老父亲为了女儿,为自己,所选择的一条通往宁静港湾的新生之路。窗外,夜色正浓,但六郎的心中,却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关于平凡生活的曙光。
烛火摇曳,将六郎伏案书写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那封辞呈,他已斟酌良久,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他半生的重量与对未来的决断。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空茫的疲惫。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陈旧的金属烟盒,取出一支手工卷制的烟卷。火柴“嚓”地一声划亮,短暂地驱散了桌角的昏暗,映出他布满皱纹却异常坚毅的脸庞。他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缓缓吐出,连同半生的戎马倥偬与无奈,似乎都融进了这缭绕的青烟里。
他站起身,脚步放得极轻,再次走到女儿的床边。
兰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或许根本就没睡沉。她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美丽瓷娃娃。
六郎在床沿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又吸了一口烟,然后静静地将烟雾吐向一旁,避免熏到女儿。昏黄的灯光下,烟头的红光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良久,他用那带着烟味、却异常温和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