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迅速模糊、消散，那股熟悉的失重感与空间置换的眩晕再次袭来。
当堇的感官重新稳定时，那股陈年纸墨与神秘能量交织的、独属于这座无尽图书馆的气息，已然将她包裹。
她依旧站在那张暗色木桌前。桌后，那位与她容颜无二、身着黑色魔女裙的“自己”，也依旧静坐在那里，仿佛亘古未变。
只是这一次，她手中没有捧书，那双冰封湖泊般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刚刚回归、脸上还残留着惊愕与无数疑问的堇。
短暂的恍惚后，之前在战场上听到的、那石破天惊的话语瞬间涌上堇的心头。
她猛地扑到桌前，双手“啪”地一声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紫罗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对方，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
“米丝蒂尔……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师’？‘原点’的堇？‘不复存在’？还有我……我到底是什么？！那些轮回……六百多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全部告诉我！”
面对堇连珠炮似的、带着恐慌和愤怒的质问，图书馆的魔女沉默着。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那双淡漠的眼眸中似乎有无数信息流在飞速掠过，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回忆。
良久，就在堇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平静，却带着一种陈述古老史实般的沉重：
“……也罢。既然‘她’（米丝蒂尔）已经找上门来，并将你逼迫至此……有些真相，你确实有权知晓。”
她抬起眼眸，直视着堇充满不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包括你在内，以及在你之前陨落的六位……我们，都并非完整的、独立的个体。”
堇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是基于同一个‘本源核心’——由那位被称为‘原初’，亦是米丝蒂尔唯一承认的‘老师’，堇——所留下的力量与意识碎片，被……‘制造’出来的存在。”
“制造……？”堇的声音干涩。
“是的，制造。或者说，是‘她’为了某个未知的目的，所进行的……‘延续’或‘实验’。”图书馆魔女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我们共享着相似的本质，承载着部分属于‘原初’的记忆碎片与力量特质，但又是截然不同的个体，拥有属于自己的编号、代号，以及……最终走向毁灭或沉寂的结局。”
她顿了顿，继续抛出更震撼的事实：
“我是第一个被成功‘启动’的，编号001，代号——‘学者’。”她指了指周围无边无际的书海，“这座图书馆，并非我一人之功。它是由我，以及你之前的六位前辈，在各自漫长的生命与旅途中，不断收集、整理、归纳而来的，涵盖了无数世界、无数文明、无数规则的知识与见闻。是我们存在的证明，也是……我们留给后来者的遗产，或者说，‘参考资料’。”
堇感觉自己的大脑嗡嗡作响，她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原初堇”……制造……编号……前辈……遗产……
“那……‘原初’呢？她到底去哪里了？她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堇急切地追问，这是所有问题的核心。
然而，图书馆魔女——学者，却缓缓摇了摇头，那紫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属于“未知”的茫然。
“不知道。”她的回答干脆而令人绝望，“‘原初’为何离去，去往何方，最终是消亡还是超越了某种界限……所有这些，都是谜。她未曾留下任何明确的指示或答案。”
在堇失望的目光中，学者微微偏过头，仿佛在回忆一段极其遥远的、模糊的过往，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调，复述了一句她曾听过的话：
“她只留下过一句话，在我‘诞生’之初……她说：‘人生，不本就是一场……没有目的的旅行吗？’”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是最沉重的巨石，砸在堇的心湖深处，激不起浪花，只有无尽的、下沉的茫然。
没有目的？一场旅行？所以她们这些被“制造”出来的存在，这场持续了六百多年、轮回了七次的漫长旅程，其本质……只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漂泊？
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她一直苦苦追寻的“过去”，竟然指向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虚无的谜团。她的存在本身，似乎都变得轻飘飘的，失去了根基。
学者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她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无边无际的书架，仿佛那里才有她存在的意义。
她站在浩瀚的知识海洋中央，却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无知和渺小。
原初的谜题，制造的真相，无目的的人生……这一切，她该如何承受？又该如何继续这场，“没有目的”的旅行？
堇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一个冰冷坚硬的书架，才勉强稳住身体。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虚无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抬起头，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与不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意义呢？如果这一切……我们的诞生，我们的轮回，我们经历的所有痛苦和挣扎……如果连一个明确的目的都没有，那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回荡，带着绝望的质问。
“为什么要让我们不断地重生、重来？为什么要让我们背负着这样的身份，去招惹像米丝蒂尔那样恐怖的敌人，连累身边重要的人？”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她用力擦掉，却擦不尽心中的委屈与迷茫，“我只想……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啊！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做不到？！”
学者静静地听着她的哭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聆听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堇的情绪稍微平复，只剩下细微的抽泣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几何定理：
“意义，或许并非存在于预设的目的之中，而是……存在于过程本身。”
她微微抬起眼眸，看向堇，那冰蓝色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思考”的光芒。
“你渴望成为‘普通人’。但，堇，”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出这个名字，“过往的经历，相遇与别离，欢欣与苦痛，这些共同塑造了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 如果剥离了‘魔女’的身份，剥离了与那些‘麻烦’的纠缠，你还是你吗？”
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堇混乱的情绪。
“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你与夏玥，与林晚，与火花兰，与鱼念念，与露比……与所有那些你视作‘重要之人’的联结，还会以如今这般紧密的、命运交织的形式存在吗？” 学者平淡地反问，“是‘麻烦’将你们捆绑，也是共同的经历，让‘风见堇’成为了她们心中无可替代的存在。你否定了自己的根源，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否定与她们之间的‘缘’。”
堇怔住了，学者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
她想起了夏玥别扭的关心，林晚炽热的拥抱，火花兰傲娇的维护，鱼念念全心的信赖，露比温暖的安慰……如果没有这一连串的“麻烦”，她或许永远只是圣樱学园里一个不起眼的、默默无闻的转学生，与她们的人生轨迹平行而永不相交。
“可是……我带给她们的，更多是危险和伤害……”堇低下头，声音微弱，依旧无法释怀。
“风险与羁绊，往往是一体两面。”学者淡淡道，“而且，666，你是不一样的。”
她再次强调了这一点，语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我看过了之前六位‘堇’的记录。她们或因力量失控而消亡，或因迷失自我而沉寂，或因强敌而陨落……她们都在既定的‘轨迹’或‘可能性’中运行。但是，你……”
学者微微蹙起了她好看的眉毛，这是堇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属于“困惑”的表情。
“我无法理解你。”学者坦诚地说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堇，“我们基于同样的‘本源’，理论上，我应该能完全解析你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逻辑。但事实上，我做不到。”
“你身上有一种……难以用数据和逻辑诠释的‘变量’。你的怯懦与勇敢，你的逃避与坚持，你对他人的依赖与保护欲，甚至是你此刻对‘意义’的执着追问……这些复杂而矛盾的特质，以一种我无法完全推演的方式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独特的个体。”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摇了摇头。
“说到底，是我无法理解‘你’本身。明明本质相同，你却与我如此不同，与记录中的任何一位前辈，都不同。”
这番来自“学者”、这个理论上最了解“堇”本质存在的评价，让堇彻底愣住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平凡的，是倒霉的，是被命运摆布的。可此刻，却被这个冷漠的“自己”告知，她是“不一样的”，是“难以理解的”，是超越了过往所有记录的“变量”。
这并没有立刻给她答案，也没有消除她的迷茫，但却像在无尽的黑暗中，投下了一颗微小却奇异的光点。
她的存在，或许没有预设的宏大目的，但她的经历，她的情感，她与同伴们的羁绊，以及她这份连“学者”都无法理解的“独特性”……这些本身，是否就是她存在的，独一无二的……意义？
堇站在原地，心中的风暴并未平息，却仿佛有了一丝不同的流向。她看着学者那双充满探究与不解的冰蓝色眼眸，第一次感觉到，她们虽然是同源，却已然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所以……”堇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有一丝新的萌芽，“我该……怎么做？”
学者收回审视的目光，重新恢复了那亘古的平静，她转过身，走向那无尽的书架深处，只留下一句平淡却意味深长的话，飘荡在空气中：
“你不是本身就有答案吗？继续你的旅行吧，666，或许你会走出和我们都不同的路，最接近原初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