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骨瓷杯碟摆在光洁的玻璃茶几上，红茶氤氲着热气，手作曲奇和布丁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夏玥、林晚和堇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去碰那些茶点。
她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鱼念念身上，无声的观察比任何直接的质问更具压迫感。
鱼念念坐在她们对面，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在沉默中渐渐变得僵硬，指尖不断来回摩挲着衣角，先前那种刻意营造的欢快气氛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的沙滩。
墙角的落地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清晰可闻。
终于，鱼念念似乎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比刚才略微急促了些，打破了沉默：
“那个……光坐在这里也挺无聊的。”她站起身，脸上重新挤出笑容，但眼神有些飘忽，“既然来了，我……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我家吧？虽然有点旧，也没什么好看的，但……毕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不等三人回应，便走向客厅连接门厅的拱门，回头示意她们跟上，动作带着一种急于逃离当前氛围的迫切。
夏玥无声地放下根本未沾唇的茶杯，冰蓝色的眼眸与林晚和堇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机会。
她们起身，跟着鱼念念走进了宅邸更深处的空间。
穿过拱门，光线似乎黯淡了一些。鱼念念没有打开更多的灯，只是借着客厅漫过来的光和窗外稀疏的月色引路。
“这里……其实很久没人真正住过了。”鱼念念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响起，带着一种努力想要保持平静却仍掩不住的怅然，“爸爸妈妈很早就……后来姐姐也……只剩下我，偶尔回来看看，打扫一下。”
她推开一扇虚掩的门，里面是正式的餐厅。
长条餐桌和配套的高背椅都罩着白色的防尘布，墙上的壁纸花纹已经有些黯淡，但依稀能看出昔日温馨雅致的风格。
一幅巨大的全家福油画悬挂在餐桌正对的墙上，画面里年轻的父母微笑着，年幼的鱼念念被姐姐鱼欢欢亲昵地搂着，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与现实中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晚看着那幅画，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柔软。堇则感到一阵心酸，她能想象念念独自回到这里，面对满室回忆时的心情。
鱼念念没有在餐厅多做停留，仿佛那幅画灼痛了她的眼睛。她匆匆引着她们上楼，木制楼梯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二楼是卧室区。鱼念念先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与楼下那些覆盖着白布的房间不同，这里似乎保持着有人时常整理的样子。
房间不大，充满了少女气息：浅蓝色的墙纸，铺着碎花床单的单人床，书桌上散落着一些彩铅和画了一半的风景素描，墙上贴着卡通贴纸和几张褪色的奖状。
一切仿佛停留在主人过往的时光。
“我的房间……没什么变化。”鱼念念轻声说，手指拂过书桌边缘，眼神有些恍惚。
接着，她走到对面，犹豫了一下，才推开另一扇门。
这是鱼欢欢的房间，风格迥异，房间同样宽敞，陈设却很简洁。
最大的特征是靠墙而立的那一整面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厚重的大部头书籍、装订整齐的文件夹、以及一些形状奇特的仪器或模型。
书桌宽大而空荡，除了一个老式台灯和笔筒，几乎没有个人物品，只有书桌一角，的一个小小的银色相框里，嵌着姐妹俩的合照——照片里的鱼欢欢眼神专注而沉静，搂着笑靥如花的鱼念念。
“姐姐她……一直很喜欢看书，做研究。”鱼念念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参观完卧室，她们回到一楼。
鱼念念带着她们又看了下厨房和一间小小的、堆着些旧杂物的储物室，然后便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客厅。
比起其他房间，这里至少还有些沙发可以坐，不那么像陈列馆。
鱼念念站在客厅中央，轻轻抚摸着沙发布料上细微的纹路，声音飘忽：“这里……就是我和姐姐一起长大的地方。”
短暂的参观结束，空间再次被寂静填充，但这次多了回忆沉淀的重量。
夏玥知道，铺垫已经足够，不能再回避核心问题了。
她看向站在沙发边有些出神的鱼念念：
“念念，关于你决定放弃魔法少女身份的事……我们尊重你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但作为同伴，我们有必要了解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这其中，是否和你姐姐鱼欢欢有关？”
鱼念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她低下头，避开夏玥的视线：“夏玥学姐……我真的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是我自己的原因。”
“是不是你姐姐跟你联系过？或者，你发现了什么和她过去有关的东西，让你害怕了？”林晚忍不住插话，声音里是纯粹的担忧，她上前一步，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鱼念念，“念念，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们一起扛啊！”
“不是的！”鱼念念猛地抬起头，蓝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声音尖锐地打断了林晚的话。
她用力摇头，语速加快：“跟姐姐没有关系！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是我能力不足，是我……承受不了压力，是我害怕再遇到之前那样的事情连累大家！姐姐她……她早就不过问我的事情了！”
她的否认过于急切，然而越是如此，越显得欲盖弥彰。
堇轻轻走到鱼念念身边，没有像林晚那样逼问，只是伸出双手，轻轻握住鱼念念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
紫色的眼眸温柔而坚定地望进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带着抚慰的力量：“念念，我们不是来指责你，也不是要强迫你改变决定。我们只是很担心你。如果你姐姐真的牵扯进了某些复杂甚至危险的事情，如果你因此感到了威胁或压力，请不要一个人承担。告诉我们，我们一起面对，好吗？我们是一个团队。”
鱼念念看着堇的脸，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所动摇，但最终，还是咬着下唇，倔强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持：“堇姐姐……真的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只是……不想再和这些事有任何牵连了。我想回到普通的生活。”
见她态度依然坚决，夏玥暂时转换了方向，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那么，鱼欢欢前辈现在人在何处？我们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可能需要直接向她了解。”
提到姐姐的具体下落，鱼念念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那是一种混合了痛苦的迷茫。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云似乎都移开了一些，苍白的月光洒了进来，照亮她有些苍白的侧脸。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我已经……五六年没有见过姐姐，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了。”
“什么？”林晚惊讶地脱口而出，“可是她是你姐姐啊！怎么会……”
鱼念念露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容：“她最后一次回来，是我刚上中学不久。给了我很多很多钱，说要去完成一件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的事情，让我照顾好自己，不要试图找她。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电话变成空号，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断了。我试过报警，试过问以前的邻居，甚至……试过用一些笨办法，但……什么都没有。她就像……蒸发了一样。”
夏玥和两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鱼欢欢的消失绝非偶然，这很可能是她与“归墟”项目乃至“虚无”力量关联所导致的。
而鱼念念，这个被独自留下的妹妹，在成长的关键岁月里，不仅要面对父母的缺席，还要承受姐姐骤然消失且缘由成谜的巨大心理压力，独自守着这栋充满回忆的空宅……
这一切，或许远比单纯的“害怕战斗”或“力量失控”更让她绝望，更想逃离。
客厅里的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伤感与谜团交织。
鱼念念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抬起头，试图让表情显得轻松些，但眼中的疲惫和空洞难以掩饰：“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姐姐在哪里，也没办法帮你们联系她。关于我放弃的事……也请你们，就这样吧。这房子……你们可以再看看，如果没什么别的……”
她的话语里透出送客之意，情绪似乎也到了承受的边缘。
表面上看，线索似乎在此中断了。鱼欢欢人间蒸发，鱼念念闭口不言，祖宅里除了回忆，似乎并无显眼的异常。
难道真的要无功而返？
夏玥的目光却没有离开。
她的视线再次缓缓扫过这间客厅，掠过那些装饰，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里，一扇不起眼的、与墙壁同色的窄门微微露出一条缝，刚才参观时似乎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而她的余光，也再次捕捉到了那个属于鱼欢欢的、书籍浩如烟海的书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