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在森林里闪着细碎的光。
我蹲在花丛边记录魔力波动,法杖横在膝上。
一切都很安静,直到影子开始扭曲。
暗影狼从阴影里滑出来,似乎有三只。
哥布林跟在后面,脚步声压碎枯枝,我站起来,紧紧握住法杖,随时准备战斗。
狼撞上来,我习惯性的用冰制造出一堵墙,冰屑飞溅。巨型哥布林的石锤砸下,一层墙碎了。
我后退,展开第二层。笔记本掉进泥土里。
石像鬼是从天上下来的。听到振翅声时已经晚了,冰盾在头顶展开,石爪撞上来,裂纹像蛛网蔓延。法杖发烫,蓝宝石的裂痕在扩大。
第三匹狼咬向我的腿,冰甲凝结,狼牙陷进冰里发出摩擦声。哥布林的石锤又一次举起。
冰墙碎了。
冲击力把我掀飞出去,后背撞上树干,世界黑了一瞬。
睁开眼睛时,石锤的阴影笼罩下来。我抬起法杖,但魔力回路紊乱了,冰晶闪烁一下就熄灭。
要死了,我想。
然后石锤停住了。
停在半空,像时间凝固。它保持下砸的姿势,一动不动。狼也僵着,石像鬼悬在半空。
一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
黑色短发,深蓝色衣服,手里提着生锈的铁剑。
他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悠闲,看了看我,看了看哥布林,看了看周围。
「我是不是应该帮忙?」
他问。
我没说话。他好像也不在意回答,提着剑走向哥布林。铁剑举起来,挥下。动作很随意。
剑刃碰到石锤的瞬间,它炸开了。
纯白的光像水一样漫开,淹没石锤,淹没哥布林。
魔物开始消融,不是燃烧也不是碎裂,就是消失,像被擦掉的铅笔画。
光碰到狼,狼也消失。
碰到石像鬼,石像鬼变成粉末洒下来。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没有惨叫,没有爆炸,只有光静静地流淌,然后一切都不见了。
他甩了甩剑,锈迹剥落一点。转向我。
「你是人吗?」
「我不像吗?」
我摇头,撑着树干站起来。
腿在抖,法杖上的裂痕又多了几条。
「谢谢。」
「嗯。」
他把剑插回腰间——其实就是一根绳子系着。
「这是哪里?」
「北郊森林。」
「哈??」
「圣城边上的。」
他沉默了一下。
「带我去城里。」
不是请求,是陈述。
「好。」
回城的路上很安静。
他走在我旁边半步后,脚步轻得几乎没声音。
我偶尔用余光看他,他总是在观察:野花,飞鸟,远处塔尖。眼神像学者。
「你叫什么?」
我问。
「叫我勇者吧。」
「真名?」
「不重要。」
他看了我一眼。
「反正我是勇者。」
我等着他笑,或者补充一句开玩笑。但他没有。
「我是幼茗。圣城魔法学院学生。」
「快毕业了。」
我补充道。
「嗯。」
然后又是沉默。到城墙时,卫兵检查我的学生证,又看着勇者。
「这位是?」
「救了我的人。在森林遇到魔族。」
卫兵打量勇者。勇者任由他看,手放在剑柄上。
「登记一下吧。」
表格递来。勇者接过,填写。
姓名写「勇者」,
职业写「冒险者」,
来历写「米哈游」。
卫兵拿回表格,挑眉。
「米哈游?」
「嗯。」
「这什么地方?」
「不知道。」
卫兵盯着他,笑了。
「行吧,我也不想管。进去吧。」
勇者没解释,也笑了笑,就像是恶作剧成功后的小孩子一样。
我带他转中央广场、商业街、学院外围、冒险者公会。
他看得很仔细,很少提问。
在经过武器店时他停下来了。
窗里摆着精致的剑、铠甲、法杖。
他看了一会儿,摸腰间的铁剑。
「这里的武器,最好的是什么?」
「圣剑,传说只有真正的勇者能拔出。」
「但那是传说。」
「在哪里?」
「不知道。」
「反正也只是传说罢了。」
他点头,继续走。
傍晚时带他去旅店,最便宜的那种。
他付钱——用我借的钱,因为他没有这里的货币。
「明天见,我需要回学院报告遇袭。」
「魔族经常袭击人?」
「最近变多了...据说是魔王干的。」
「嘛,反正大家总是这么说。」
他沉默。
「魔王?」
「……怎么了?」
「我知道了。」
他转身上楼。
「晚安。」
第二天我去旅店,他不在。
老板说他一早出去了。
我在中央广场喷泉边找到了他。
他正坐在长椅上喂鸽子,掰碎面包。
「你在干什么?」
「喂鸽子。」
他说。
「我应该是勇者。」
我在旁边坐下。喷泉的水珠映出彩虹。鸽子咕咕叫。
「哦。」
「不信?」
他停止喂鸽子,看我。眼睛深褐色,眼神很深。
「不信。」
我回答道。
「信不信由你。」
他继续喂鸽子。
喂完面包,站起来。
「我要去打魔王。」
「一个人?」
「嗯。」
「会死吗。」
「可能。」
他拍手上的面包屑。
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本应该忙着期末的我竟然鬼神使差的想要陪他一起去。
他嘴角扬起了一丝很浅的弧度。
「因为我是主角吧。」
于是出发,没有仪式,没有送行,像两个普通冒险者。
我买补给,他买更好的地图——还是用我的钱。
出城时卫兵没多看我们。
旅途枯燥。
白天赶路,晚上露营。
他总是说一些胡话,总能找到安全露营地,避开魔物区,天黑前到下一个村庄。
战斗过几次,次次都是一招秒杀魔族。
我渐渐有些相信他说自己是勇者了。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有一次我问。
「不知道。」
「可能是设定。」
「因为我是勇者。」
他擦拭铁剑——锈迹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银亮金属。
「反正大概就是爽文吧。」
我听不懂,没再问。
越往北越荒凉。
绿树林变枯草原,变裸露岩石。
天空从蓝变灰,变暗红。
空气变冷,他需要魔法来维持体温。
站在最后一座人类村庄的瞭望塔上,看北方地平线的黑色轮廓。
「魔王城。」
那是骸骨堆砌的城堡。
巨大骨头交错成城墙塔楼。
周围黑雾弥漫,闪电在黑雾中划过,雷声嘶吼。
「我知道。」
勇者只应一声。
在村庄休整最后一晚。
村长是白发老人,一直坚守在这里。
「一定要小心啊。」
「你们真的要两个人去面对魔王吗。」
「嗯。」
勇者简单的答到。
老人见他这样,也不再劝,叹了口气。
「至少吃饱了再上路。」
他递过来了仅有的食物。
那晚勇者难得说话。坐在旅店屋顶看北方黑雾。
月亮红色,像浸血。
「我一直以为,魔王只是游戏里的反派。」
「游戏?」
「一种娱乐。」
他顿了顿。
「打败魔王,拯救世界,然后迎来结局。很简单。」
「简单?」
「但这是真实的。」
他看向我。
「真实的世界,真实的死亡。」
风吹过,我的白发飘起来。154公分,坐在屋顶脚够不到屋檐,晃啊晃。
「你会怕吗?」
「会。」
他答得干脆。
「但是我是勇者。」
第二天早上离开村庄,走进黑雾。
雾浓,能见度不到十米。
脚下黑色泥沼,每一步陷到脚踝。
空气有硫磺味,还有腐败、死亡、古老恶意的气息。
魔物出现了。
不是狼或哥布林,而是一些腐烂缝合怪,漂浮幽魂,没有固定形态的影魔。
勇者的剑一直在发光,温和的白光,在黑雾中撕开路。
「跟紧。」
他说。
我跟着,法杖随时准备施法。但很少有机会出手,他的剑光所到之处,魔物像是蒸发了一样。
他走得快,脚步坚定,像早知道路。
有时停下,侧耳倾听,然后改方向。
「你在听什么?」
「听你的呼吸。」
「....」
「去找魔王吧。」
他继续前进。
「反正勇者总归是要打魔王的。」
城堡大门是两扇巨大肋骨组成,关着,有条缝。
勇者推开门,门轴发出刺耳摩擦声,像濒死生物的惨叫。
里面是王座。
大厅空旷得窒息,地面打磨过的黑色骨板,墙壁交错脊椎骨,天花板高得看不见,消失在黑暗里。
两排火炬自动燃起,火焰绿色,不发热,只发光。
王座在尽头。也是骨头做的,巨大扭曲脊柱盘绕成座椅。上面坐着一具骷髅。
白骨光滑,泛象牙色光泽,眼窝里跳动两团幽蓝的火。穿破旧黑袍,握骨杖。我们走进时,它抬头——虽然没表情,但能感觉到它在「看」你。
「勇者。」
骷髅说。
声音从骨头里共振出来,干涩沙哑,像风吹过空洞。
「不,你不是勇者。」
「我是。」
「你不是。」
「我就是。」
「好吧。」
骷髅眼窝转向我。
「那你是勇者?」
我没说话。
法杖发烫,不是魔力过载,是恐惧。
压力太大,空气粘稠像胶水,每呼吸一次都像吞咽泥浆。
「算了,反正应该都差不多。」
骷髅站起来,骨节咔哒响。
勇者拔出剑。铁剑完全变了样,锈迹全脱落,剑身银亮,散发柔和白光。
他双手握剑,摆起手式——很基础的姿势,学院每个学剑的学生都会。
骷髅笑了。
虽然没脸,但能感觉到它在笑。
骨杖抬起。
黑暗从杖尖涌出,不是雾气,是更稠密的东西,像液态影子。
黑暗扑过来,速度不快,但所过之处连光都被吞噬。绿色火炬熄灭一排。
勇者挥剑,光刃飞出,切入黑暗。黑暗被切开一道口子,但很快合拢,继续推进。
「我就说你不是勇者。」
骷髅说。
「你是假冒的。」
勇者没回答,第二剑,第三剑。光刃一道接一道,在黑暗中撕出裂痕,但裂痕总迅速愈合。黑暗离我们只有十米。
「幼茗。」
勇者说,第一次在战斗中点我名字。
「把它遮住。」
我举法杖,魔力全力输出,冰从地面升起,不是直线,是弧线,像碗倒扣在面前。
黑暗撞上冰墙。
「你们不够。」
骷髅说。
「远远不够。」
骨杖再抬起。黑暗凝聚成矛,数百根,悬浮空中,矛尖对准我们。
勇者深吸气,冲了出去。
速度太快,我只看见金色残影。
剑刃砍向骷髅,骷髅用骨杖格挡。
金属与骨头碰撞,发出钟鸣巨响。
冲击波炸开,我差点被掀飞,死死抓法杖才站稳。
他们开始移动。不,不是移动,是闪烁。
在这个位置对撞,消失,出现在大厅另一头再次对撞。
金光与黑暗交织,骨头碎片和光屑四溅。
墙壁崩塌,地面开裂,整个城堡震动。
我看不清动作,只能感觉到能量对撞。每一次对撞,压力增加一分。耳朵开始流血,鼻腔有铁锈味。
法杖哀鸣,蓝宝石裂痕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可能有一个世纪。
最终他们分开了。
勇者浑身衣物都碎了大半,单膝跪着大口的喘着粗气,伤口还在不停的流出血。
「勇者怎么可能这么弱」
骷髅说。
「你不是勇者。」
「我就是。」
勇者勉强站起来,再次拔起剑。
「沙比。」
他嘀咕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词。
「什么?」
骷髅挑了挑眉,不知道勇者在说什么。
「算了,反正你也已经是风中残烛了。」
它无所谓的咯咯笑了笑,很刺耳。
无力,好无力...
我不信邪的再次催动魔力,本就在这种环境下不好施展,一时间我竟然有些视线模糊。
一阵刺痛传来,是骨杖穿过了我的大腿。
太快了...
伴随着鲜血溅出,它嘲讽的笑意也更加明显了。
但是它忘了,血液也可以用来传递魔力...
我强忍着疼痛,调动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调动过的巨额魔力,如果不出意外,大概率是要在床上躺个几年了...
前提是我如果还能活下去的吧。
这个死骷髅完全没有防备的被我冻住了腿,即使它身为魔王,也一时半会处理不了我这几乎自杀式的袭击。
我嘴角溢出鲜血,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勇者呢?
你不是自称勇者吗...
倒是靠谱一点啊...
大概是我的祈祷真的起了一些作用,勇者竟然咳了几声,艰难的起身。
他的剑刃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
「对不起。」
「我好像真的不是勇者...」
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说废话了啊!
最起码...死的也要光荣点吧?
我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废掉了...没有一点知觉了。
真是的。
我究竟是哪根筋少了,会相信这种人的鬼话。
究竟是为什么啊?
算了..
总归也是死在了拯救世界的路上。
说不定未来还能被记上一笔什么的....
最终,我彻底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前,我看见自己的血液都已经凝成了冰。
会很痛吗?
-————
很多年后,圣城中央广场立了一座雕像。
勇者的雕像——没人记得他长相,我问过很多人,每个人描述都不一样。
最终似乎敲定的方案是自由发挥。
孩子们喜欢在雕塑下玩耍。
夏天时,我偶尔会去买个冰淇淋。
香草味的,一直没变过。
有时会有小孩跑过来,指我的白发。
「奶奶,你的头发好漂亮!」
我会点头,说声谢谢。
但是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小孩叫我什么,难道不应该叫姐姐吗?
「奶奶,你见过勇者吗?妈妈说勇者打败了魔王,拯救了世界!」
他们又问。
算了,小屁孩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见过。」
「他厉害吗?」
「应该很厉害。」
「他长什么样?」
我想了想。
「普通的样貌。黑色的短发,褐色的眼睛,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
「就这样?」
「就这样。」
小孩失望地跑开了。
我咬了口冰淇淋,甜腻的香草味在舌尖化开。
阳光很暖,广场上的鸽子咕咕叫着,喷泉的水珠映出小小的彩虹。
是的,没有魔王了,也没有勇者了。
我依然在为自己的毕业而烦恼。
不知道为什么,导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听说魔族似乎要停战了,新的魔王要上位了。
旧的魔王究竟去了哪里?
是勇者击败了他吗?
我有些头晕了。
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回想不起好多事情,总觉得什么事情都被我忘的一干二净了。
罢了罢了,想不起的事情就不要再回想了...
我拿起自己的法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就连魔力都感受不到了...真是糟糕,这样下去,恐怕就毕不了业了吧?
......
「您没事吧?需要我扶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