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歪歪扭扭地停在神木家熟悉的院落门外。
引擎熄火后,死一般的寂静包裹了我们。永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脚步踉跄地冲向那扇熟悉的、此刻却虚掩着的木质大门。
“爸!妈!”他嘶哑的呼喊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急切。
我和九条紧随其后。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庭院里精心打理的花圃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破碎的花盆和散落的泥土混在一起。玄关的门半开着,里面黑暗隆咚,隐约可见翻倒的鞋柜和散落一地的杂物。
更让人心悸的是,庭院角落和通往主屋的走廊上,有几个穿着熟悉衣物、动作僵硬的身影在缓缓游荡。
它们发现了我们,立刻兴奋地低吼着,加快速度冲了过来!
“小心!”我眼神一凛,几乎是本能地踏步上前,手中的消防斧划出凌厉的弧线。
噗!噗!
两声闷响,干净利落。那两个丧尸应声倒地。
但永的目光,却死死地盯在那个穿着围裙的丧尸身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
它们曾是永的邻居,或许是来求助的,又或许……是在灾难发生时正好在这里。
永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狼藉和游荡的丧尸,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带着温和或坚定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难以置信的痛苦。
“神木君……”九条绫濑轻声上前,脸上写满了同情与担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搭在永微微颤抖的手臂上,“请……请节哀。也许……他们只是逃走了……”
她的安慰温柔得体,动作也温和的恰到好处。
永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巨大的悲痛,他对着九条,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谢谢。”
而我,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看着永那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的身影,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想冲上去,想紧紧抱住他,想像以前一样用拳头捶他的肩膀,骂他“别摆出这副死样子”,然后用我们自己的方式一起面对。
可是……我不能。
前世的记忆如同幽灵般浮现——作为孤儿,我早已习惯了失去,也习惯了用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从不轻易表露脆弱,也拙于安慰他人的悲伤。
今生的经历更是雪上加霜,十二岁那年失去双亲后,亲戚们的推诿和冷漠,让我彻底封闭了情感宣泄的通道,只会用别扭和傲娇来掩饰内心的渴望与柔软。
我该怎么安慰他?说什么“别难过”?告诉他“你还有我”?这种肉麻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太羞耻了!
做什么?抱住他?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让我的脸颊发烫,心脏狂跳。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条绫濑那只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感觉刺眼无比,内心翻涌着酸涩的怒意和一种深深的、对自己的无力感。
拳头在身侧紧紧握起,指甲陷进肉里,却远不及心中的疼痛。
我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混乱的屋内。我需要做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打破这种让我窒息的感觉!
我不想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手指紧紧攥着消防斧的木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股混合着心疼、焦急、自责和……对九条绫濑那刺眼的“体贴”的强烈嫉妒,像毒火一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烦躁的打开冰箱门。
一股异味扑面而来,里面大部分食物已经腐败。但在冰箱的置物架上,还躺着几罐未开封的啤酒,金属罐身凝结着冰冷的水珠,在这片狼藉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笨拙的想法,猛地窜入我的脑海。
我抓起那几罐啤酒,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依旧僵立在庭院中的永身边,看也不看旁边的九条,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别扭和小心翼翼。
“笨蛋……”我声音干涩,将一罐啤酒粗鲁地塞进他冰凉的手里,金属罐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永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聚焦在我脸上,又看了看手中的啤酒。
九条也疑惑地看向我。
我别开脸,视线飘向远处那些游荡的丧尸,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声音也越来越小,几乎变成了嘟囔:
“……光站着有什么用。”
“……喝点这个,或许……会好受点。”
“……就像以前……我们通关最难的游戏后那样。”
最后一句,轻得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这是属于我们的“仪式”,只属于我和他之间的、笨拙的安慰与陪伴方式。
我不会说温柔的话,我也不敢给你拥抱。
但我可以陪你,用我们最熟悉的方式,一起面对这份撕心裂肺的痛苦。
就像很久以前你对我一样。
哪怕只是片刻的麻痹。
……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永熟睡的脸上投下一道清辉。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他因为疲惫和悲伤,喝了些许找到的清酒,此刻终于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我和九条绫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院落里和屋内零星的丧尸尸体清理出去,又勉强将混乱的客厅收拾出能下脚的地方。
九条显然不常做这些,结束时几乎虚脱,脸色苍白。
我让她先去客房休息了。
此刻,万籁俱寂。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永的房间,轻轻关上门,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我走到床边,在地板上坐下,背靠着床沿,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搭在被子外的手。
他的手掌很温暖,指节分明。触碰到的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酸涩又温柔的情绪涌了上来。只有在这样无人知晓的深夜里,我才敢卸下所有伪装。
“……笨蛋。”
我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只有月光和沉睡的他能听见。
“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心里难受死了。”我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感受着他皮肤下平稳的脉搏。
“我知道失去家人是什么感觉……那种全世界都把你抛弃了的冰冷……我比谁都清楚。”十二岁那年车祸后的绝望与孤寂,如同潮水般再次漫上心头,让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可是……我这个笨蛋,却连一句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口。”我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只会说些蠢话……看到九条那么自然地安慰你,我……我气得要命,又嫉妒得要死。”
这些话,在白天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傲娇像一层坚硬的外壳,将我最真实柔软的内里紧紧包裹。
“但是……永。”我抬起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他安静的睡颜,语气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执拗的宣誓感,“你听好了。”
“你的家人不在了……但是,你还有我。”
“也许我笨手笨脚,不会说好听的话,性格也别扭得要死……但是,我会用我的方式保护你。”
“我会帮你找到他们,无论他们在哪里。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已经不在了,”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那我就帮你活下去,无论如何都会让你活下去。”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了。”我的手指微微收紧,仿佛想将我的力量和决心传递给他,“我就在这里。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离开你,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说完这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勇气。我将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我们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月光温柔地笼罩着我们,将这个秘密的告白,与紧握的双手,一同封存在这无人知晓的夜里。
我知道,天亮之后,我依旧是那个嘴硬又别扭的日向诗乃。但至少在此刻,我能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