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着我疲惫不堪的意识。
疼痛和恐惧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失重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有光透进来，柔和而朦胧。
我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是学校那座平时很少使用的、有着巨大彩绘玻璃的礼堂。
但此刻，这里被布置得……极其离谱。
纯白色的绸缎从穹顶垂落，点缀着细碎的、像是星光一样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是那种很昂贵的、我只有在陪永的妈妈去参加亲戚婚礼时才闻到过的味道。
长椅上坐满了人，我甚至看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班上的同学，社团的伙伴，还有……还有我前世早已模糊的福利院院长的脸，她正对着我温和地笑着。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低头看向自己，瞳孔瞬间地震——我身上穿的，竟然是一件极其华丽、裙摆铺开像云朵一样的纯白婚纱！蕾丝、珍珠、曳地的头纱……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得不像话。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穿这种轻飘飘、行动不便的东西？！
脸上瞬间烧了起来，我下意识就想把这身累赘扯掉。
“现在可不行哦，新娘子。”一个带着笑意的、温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猛地转头，看见佐藤良子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伴娘裙，正帮我整理着头纱，脸上是那种……让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的、过度灿烂的笑容。
“良、良子？你在这里干什么？还有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我压低声音，又羞又恼地质问。
“当然是来参加诗乃你的婚礼啊。”良子笑得眼睛弯弯，“今天可是你和神木君的大日子呢。”
神木君……婚礼？！
大脑仿佛被一道落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血液轰的一下全涌到了脸上。
“结、结结结……婚礼？！谁、谁要和那个笨蛋永结婚啊！”我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这到底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梦！快让我醒过来！”
“哎呀，新娘子害羞了呢。”良子捂嘴轻笑，完全无视我的抗议，自顾自地说着，“神木君为了今天可是准备了好久呢，从场地到戒指，都是他偷偷精心挑选的哦。”
那个笨蛋……准备的？
我的抗议卡在了喉咙里，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礼堂的入口。心脏跳得更快了，像揣了一百只兔子。
就在这时，庄严的《婚礼进行曲》响了起来。礼堂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身上。
“走吧，诗乃。”良子轻轻挽住我的手臂，带着我踏上那条铺着白色地毯的通道。
等、等等！我还没同意呢！
这梦怎么还带强买强卖的？！
我心里疯狂吐槽，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般，被良子带着一步步向前走。婚纱的裙摆很重，头纱遮挡了一部分视线，让我感觉十分别扭，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飘飘的期待感？
通道两边的人都在微笑，眼神祝福。我看到石田老师正襟危坐，眼中似乎有泪光；看到小野弥生激动地朝我挥手；甚至看到那两个在保健室里……呃，算了，不想他们。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紧紧地锁定了通道的尽头。
那里，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平日里总是有些凌乱的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他背对着我，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神木永。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斓的光晕。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紧张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温柔，如同盛满了星光，就那样直直地、专注地看向我。
呜……这家伙……干嘛穿得这么正式……还、还挺好看的……
我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了，下意识就想移开视线，但脖子像是生了锈，根本无法转动，只能傻傻地回望着他。
终于，磨磨蹭蹭地走到了他面前。牧师开始说着那些老套的誓词。
等等，这牧师明明是体育老师吧！
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他能感觉到我的目光，耳朵尖也红得厉害，眼神有些闪烁，但又忍不住一次次看回来。
“……日向诗乃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神木永先生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牧……体育老师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愿、愿意？这种问题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太羞耻了！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我。永也紧张地看着我，嘴唇微微抿着。
我张了张嘴，那个“Yes”在喉咙里滚了滚，却变成了一句又轻又快、带着明显腔调的话：
“……既、既然你都做到这种地步了……我、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好了……才、才不是想嫁给你呢！笨蛋！”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若蚊蚋。说完我就立刻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礼堂里似乎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压抑着的低笑声。
然后，我听到了永那家伙，如释重负又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嗯。”
就一个‘嗯’？！这家伙！
我忍不住抬起头瞪他，却撞进他盈满笑意的、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眼眸中。他轻轻执起我的手，那枚闪烁着光芒的戒指，被他小心翼翼地、珍重地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但被他握住的手，却温暖得不可思议。
“……该我了。”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哑，然后拿起另一枚男戒，递到我面前。
哼！这种时候倒是知道使唤我了！
我心里嘀咕着，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几乎是抢一般从他手里拿过戒指，笨拙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将戒指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中某块大石头落地的声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圆满感。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体育老师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宣布道。
亲、亲吻？！
我瞬间僵住，刚刚退下去一点的热度再次轰然爆发！这梦也太得寸进尺了吧！
永的脸也红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和羞涩，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
不、不行！太羞人了！
在他即将碰到我的前一刻，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按住了他的脸，将他推开了！
“等、等一下！”我脸红脖子粗地喊道，“这、这种环节……等、等没人的时候再做啦！笨蛋！”
整个礼堂瞬间爆发出再也压抑不住的大笑。永被我推得踉跄了一下，先是错愕，随即也忍不住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无奈和……宠溺？
宠、宠溺什么啊！恶心死了！
我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梦境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晃动。礼堂、宾客、笑声……都在渐渐远去。只有永带着笑意的脸庞，和手指上那枚戒指冰冷的触感，还清晰地残留着。
“唔……”
剧痛从后颈传来，将我从那个过于美好、以至于显得不真实的梦境中强行拉扯出来。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破败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灰尘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复杂气味。我正躺在那间之前清理出来的、神木家客房的地铺上。
回到现实了。
那个充满丧尸的残酷现实。
那个穿着婚纱，与永结婚的梦……是假的。
等等！
我失落什么！
我猛的想要坐起身子，却因为牵动了颈部的伤口，而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让我又晕过去。
别动！”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紧接着，一双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永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脸上带着疲惫，眼下有浓重的阴影，嘴角还有一小块淤青，但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担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更深沉的东西。
“你昏迷了好久……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永的声音沙哑，带着后怕。
看着他担忧的样子，与梦中他穿着西装的认真模样悄悄浮现——他那个宠溺的眼神。
腾！
我的脸瞬间觉得烫的吓人。
我伸手挡住自己的脸，只觉得温度高的吓人。
“我，我没事！”
我几乎是尖叫着回答，声音因为羞怯而变了调。
你、你的伤……”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胡乱飘移，最后落在他嘴角的淤青上，心里莫名地一紧，“你……你没事吧？伊藤他……”
“我没事。伊藤……被我打晕绑起来了。其他人都……散了。”永简单地解释道，目光依旧紧紧锁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诗乃，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他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想探我的额头。
“别碰我！”
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拍开他的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又扯到伤口。我把自己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只露出一个红得滴血的耳朵尖，闷声闷气地吼道：
“笨、笨蛋！谁要你管！我才没有发烧！只、只是有点热而已！”
永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这副前所未有、连耳根都红透的“傲娇”模样，愣了几秒，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意。
他没有再试图碰我，只是将水杯和几片消炎药轻轻放在我的手边。
“先把药吃了吧。”他的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
我没有抬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内心却早已是天翻地覆。
那个梦，还有永此刻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温度……所有的一切，都在清晰地指向一个她一直抗拒、一直用“兄弟情”和“傲娇”来掩盖的事实。
我喜欢他。
不是青梅竹马的喜欢，不是兄弟之情的喜欢。
是想要独占他，想要被他拥抱，想要……成为他新娘子的，那种喜欢。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我心中炸响，让我浑身战栗，羞得无地自容，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破土而出的甜蜜。
不管想要如何无视，却在看见他面容的那一瞬浮上心尖。
可恶……这下……真的完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