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崩塌的那天,阳光和往常一样好。
妈妈做的味增汤还在锅里咕嘟作响,爸爸的报纸翻到一半。然后,尖叫声就从街对面炸开,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一切发生得太快。爸爸冲出去想看看情况,再回来时,胳膊上带着触目惊心的撕裂伤,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灰。
妈妈哭着给他包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躲在门后,看着爸爸的眼神一点点涣散,喉咙里开始发出那种骇人的“嗬嗬”声。
妈妈挡在我面前,背对着我,声音嘶哑地喊:“奈绪,跑!快跑!”
我没有跑。
我看到爸爸。不,是那个曾经是爸爸的东西扑向了妈妈。
妈妈回过头,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永远忘不了,充满了绝望的爱和……哀求。
然后,她的脖子被咬穿了。
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
我站在那里,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爸爸平时修剪庭院用的柴刀。刀柄上还留着他的指纹的温度。
两个我最爱的人,此刻在地上翻滚、撕扯,然后动作渐渐变得同步,变得僵硬,缓缓地、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转脖子,用浑浊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看向了我。
它们爬起来,向我走来。
我没有尖叫,没有哭泣。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手很稳,出奇地稳。
第一刀,劈向了“妈妈”。柴刀卡在了她的锁骨上,她歪了歪头,依旧伸手抓来。我拔出刀,用尽全身力气,横着砍向“爸爸”的膝盖。他踉跄倒地。
一下,又一下。
直到它们彻底不动了。
我跪在血泊里,父母的鲜血浸透了我的衣服、我的皮肤、我的头发。那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腥甜味,还有更深层的、腐败前兆的气味,钻入我的鼻腔,刻进我的灵魂。
我没有吐,也没有晕。
只是觉得,好冷。
后来,我遇到了其他幸存者。大多是老人,妇女,孩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挤在废墟里。他们看我拿着滴血的柴刀,身上沾满血污,眼神像看怪物,又像看救命稻草。
我发现了。那些游荡的东西,不会攻击我。或者说,不会优先攻击我。它们会在我身边徘徊,嗅闻,但很少直接扑上来。
我很快明白了,是我身上父母的血肉气味。
一个疯狂,却可能是唯一的念头,在我冰冷的心中滋生。
我告诉那些幸存者。没人愿意尝试,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恐惧。直到一次尸群逼近,无处可逃。我当着他们的面,将一只被杀死的丧尸那粘稠发黑的血肉,涂抹在了一个吓得几乎昏厥的老奶奶的外套上。
尸群经过时,停顿了,然后绕开了她。
那一刻,我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敬畏,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盲从的种子。
我成了“圣主”。
不是我想当,而是他们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这份罪孽,来做出这些残酷的决定。
我制定了规则:收集丧尸血肉,涂抹衣袍;将尸体堆到外围,作为屏障和诱饵;保持安静,绝对服从。
小镇深处,就这样畸形成长出一片脆弱的“净土”。
利用同类的尸体来当做屏障,这很不人道。
但看到那些老人孩子能多活一天,能喝上一口相对干净的水,我告诉自己,这就够了。
我不需要他们的爱戴,我只需要他们的服从。感情是奢侈品,是弱点。我把自己也包裹在那层血腥的黑袍和更冰冷的表情之下。
直到他们出现。
那个叫神木永的男孩,眼神里还有光,还有那种我早已摒弃的、无谓的善良。
他告诉我在函馆,告诉我外面还有“官方”,还有“秩序”。
那一刻,我心底某个死寂的角落,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不是希望。是一丝嘲讽。
看啊,还有人在相信那种东西。
但我没想到,这个消息会引爆我一直以来勉强控制的“信徒”。
铁男,那个总是用狂热眼神看着我的男人,我早该察觉他的偏执。
当人群因为恐惧函馆、恐惧离开而将矛头指向永他们时,我没有太多意外。
我知道,人心很脆弱。
可我低估了铁男。
当人群失控,当我试图阻止时,他从背后抱住了我。
力气大得惊人,那动作里面没有信徒对圣主的尊敬,只有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强烈占有欲。
他嘴里的热气喷在我耳边,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形:
“圣主大人!您不能再被他们迷惑了!我会保护您!您是属于我们的!”
我被拖离了人群的中心,拖向了内室。信徒们被“保护圣主、驱逐外人”的口号煽动,没人注意到他们“保护”的方式多么粗暴,也没人敢质疑铁男。
门被关上,木闩落下。
铁男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可怕的光。
“圣主大人,您累了,被外面的人污染了。”
他伸出手,想碰我的脸。
“让我来帮您净化,让您恢复清醒。”
我挥开他的手,声音依旧努力保持平稳:“铁男,退下。”
但我在他眼里已经没了威严。
他的“忠实”追随者,另外两个被他蛊惑的年轻男人也进来了。他们眼中没有了平日里的敬畏,只剩下一种扭曲的、掺杂着欲望的亢奋。
“都是为了您好,圣主大人。”
“脱下这被污染的外袍吧。”
撕扯开始了。黑袍被撕裂,布料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我的手被粗糙的绳索反绑,疼痛传来。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尖锐地炸开。冰冷的空气骤然贴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我试图挣扎,但手腕被另一人死死攥住,拧到头顶。粗糙的绳索勒进皮肉,带来灼热的疼痛。
“放开!”
我的声音依旧竭力维持平稳,但能听出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们听不见,或者说,不想听见。
铁男的脸凑得很近,我能看到他眼中倒映的、我破碎衣袍下的苍白肌肤,那眼神里面是彻底失控的欲望。
“看看真实的您……”他低语着,手指划过我的肩膀,留下一道黏腻湿冷的触感。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烛光变得模糊,墙壁似乎在摇晃。
所有的声音——他们粗重的呼吸、布料摩擦的窸窣、我自己心脏在耳膜里擂鼓般的轰响——都混杂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噪音。
我感到冰冷的榻榻米抵着后背,看到天花
板上晃动重叠的丑陋黑影。
疼痛从不同的地方传来,尖锐的,钝重的,像是身体在被拆解。
我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铁锈味,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鸣咽都锁在喉咙深处。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晃动的肩膀,投向虚空。父母死去那天的阳光,柴刀切入腐朽血肉的触感,小镇外围堆积如山的尸体散发出的甜腻腐奥……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闪过。然后,一切都归于一片冰冷的空白。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时而飘远,时而被迫拉回现实,承受着新一轮的凌迟。
我听见他们含糊的对话,带着得意与完成某种神圣使命的满足。
门再次关上。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和我自己粗重到不像自己的呼吸声。
我躺在原地,衣衫破碎,被缚着手脚,像
一件被使用后丢弃的残破物品。
身上很痛,到处都痛,但更痛的是心里某个地方,那里原本筑着冰墙,此刻却出现了无数裂痕,有冰冷刺骨的东西渗进来。
不是悲伤,不是愤怒。
仿佛感受再也不到感情,大脑一片空白。
我慢慢转过头,看向旁边地上,那里扔着我被撕破的黑袍碎片。
现在,它和我一样,破碎了。
我没有流泪。
眼泪早在父母死去的那天就流干了。
我只是睁着眼睛,望着低矮的天花板,任由那冰冷空洞的虚无感,一点点吞噬掉残存的感知。
直到门再次被打开,直到那个穿着不合身黑袍的少年拉下兜帽,用焦急而坚定的声音说:
“是我,神木永。”
“我来带你离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