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碎石在鞋底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我刻意放慢脚步,与永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这个角度既能让我随时拽开他,又能用余光确认水岛和九条有没有跟上。
铁路在进入青森外围时分叉了。
我们选了左侧那条看起来损坏较轻的继续前进。
我们沿着路基斜坡爬上了一个废弃的信号塔台。
铁锈色的阶梯在我脚下呻吟,永在前头伸手想拉我,被我瞪了回去。
“我自己能行。”
塔台顶部的平台积满鸟粪和枯叶。
风从海岸方向吹来,带着咸腥与某种腐烂的甜腻。
我的头发被吹的猎猎作响,但我没空管它。
永举起从车站小储物间里面找来的望远镜,望向远处的青森市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样?”
水岛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正扶着脸色发白的九条爬上来。
永没有回答,只是将望远镜递给了我。
他的手指擦过我的手背,温度比平常要高。
我压下瞬间加速的心跳,将镜筒对准下方那片城市。
青森。
我曾和永在修学旅行时来过这里,吃过难吃的苹果派,在港口喂过海鸥。那时的城市是明信片般的蓝天红瓦,现在……
建筑物还在。街道的轮廓还在。甚至某栋商场楼顶的广告牌还在随风微晃。
但街道上面不再塞满车流,只有乌泱泱的一群黑色“人流”。
灰黑色的、缓慢蠕动的潮水,填满了每一条巷道。
那些都是丧尸,数量多到让我的眼睛都有些花。
它们不像之前在荒野或小镇上那样零散,而是密集得如同蚁群,彼此推挤着,在阳光下反射出油腻的光。
“港口在东北方向。”
水岛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她指向一处被高楼遮挡的方向。
“直线距离大约五公里。但穿过这样的密度……”
她话没说完。
但其实我们都明白她的后话。
九条接过永递给他的望远镜,望向远方。小声抽了口气,她紧紧抓住生锈的栏杆,指节发白。
“这么多……我们、我们怎么……”
“总会有办法。”
永的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镇定,对我们露出一张宽慰的笑容。
“灾难开始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试图走港口撤离……”
我接过话:
“所以港口区域的丧尸密度只会更高。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没有能用的船。”
我的话让空气更冷了。九条绫濑的呼吸急促起来,水岛奈绪则微微眯起眼睛,像在计算什么。
永转头看我,眼神里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无奈。
“诗乃……”
“我说的是事实。”
我别开脸,盯着远处一栋玻璃幕墙破碎的大楼:
“盲目乐观会害死所有人。尤其是……”
我咽下了“你”字。
“……尤其是我们这些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人。”
沉默笼罩了塔台。只有风声,和遥远下方传来的、几乎连成一片的低沉嘶吼。
“黑袍。”
水岛奈绪突然说。
我们都看向她。她依然面无表情,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
“我的方法在这里可能依然有效,但需要大量新鲜尸块。而且要快,在气味完全覆盖我们之前穿过城市。”
“去哪里弄那么多……”
九条绫濑接话道。
“医院。”
水岛抱胸回道。
“医院或殡仪馆附近肯定有处理尸体的场所。”
我补充道:
“灾难初期,那里堆积的尸体可能还没来得及……转变。”
永的脸色发青。
“你是说,我们要去……收集……”
“不然你有更好的主意?”
我挑起眉毛。
这个提议让我自己都想吐,但比起看到永被那些东西撕碎,我宁愿双手沾满腐肉。
“或者你可以在这里等,我自己去。”
“不行!”
永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
“我们一起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做这种事。”
他的体温透过外套传来。
我甩开他的手,动作快的像是被火烧到了衣角。
“随便你。但别拖后腿。”
“我、我也去……”九条绫濑小声说,虽然她的腿在明显发抖。
“我可以……帮忙拿东西……”
水岛奈绪点了点头。“分工。我和诗乃同学负责采集和涂抹,神木君负责警戒,九条负责携带备用衣物和净化水。我们需要找到详细的地图,青森的医院分布……”
她开始快速部署,声音冰冷而高效。
我看着她,想起在小镇时信徒们称她为“圣主”的模样。
现在的她摘下了那层神秘的面纱,但内核里的某种东西。
那种为了生存不惜将道德踩在脚下的决绝依然存在。
而我,不也一样吗?
为了永,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活人,可以面不改色地计划去刨坟掘尸。
这份感情早已超出了“青梅竹马”的范畴,扭曲成了连我自己都害怕的形状。
但我不后悔。
只要他能活着,只要他能继续走在我身边,哪怕前方是地狱的血池,我也愿意为他蹚过去。
“诗乃。”
永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你看那边。”
他指向城市东南角。在密集的灰黑色“潮水”中,有一小片区域似乎相对稀疏,甚至隐约能看到地面。
“那里是……公园?”
我眯起眼,但很可惜没能让视野更加清晰。
“地势较高,而且有很多树木和围墙。”
“可以作为中途的缓冲点。”
水岛奈绪立刻领会:
“我们从这里下山,穿过西侧的工业区边缘,如果运气好,那里的丧尸可能被吸引去了人口更密集的市中心。然后斜插向公园,休整后继续向医院前进。”
计划勉强成形。我们都知道这其中漏洞百出,每一个环节都可能致命。
但站在这高处,看着下方那座热闹的城市,我们别无选择。
函馆就在对岸。
我们一直以来的目标就在眼前了。
不能在这最后一步路倒下。
“走吧。”
我率先转身,踩上吱呀作响的铁梯。
“趁天还亮。”
走下塔台时,我故意落在最后。当永的身影消失在梯子下方,我快速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生锈的铁架上反复摩擦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我们决定前进的方向。
这是给后来者的标记,也是给我自己的:
无论走多远,都要记得来路,记得为何出发。
我追上他们时,永正摊开一张在车站找到的、皱巴巴的青森市简图。
水岛奈绪用纤细的手指在上面划出路径,九条绫濑紧紧抱着背包,嘴唇无声地翕动,也许在祈祷。
我站到永身侧,肩膀几乎碰到他的手臂。他身上的汗水味、铁锈味和一丝从他身体里传来的苹果味气息,让我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永。”
我低声说,只有他能听见。
“嗯?”
“你要是死了。”
我看着前方荒芜的道路,声音压得极低。
“就算变成了丧尸,我也要用链子拴着,我走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
他僵住了。
几秒后,一声极轻的的笑声传来。
“那我还真是非活下去不可了。”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我们身上,却没有温度。前方,青森的轮廓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如同一个巨大的、张开口的坟墓。
而我们,正在慢慢走向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