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腐油的气味。
我们贴着围墙的阴影移动。
永打头,我断后,把水岛和九条护在中间。
尽管我想寸步不离地跟在永的身边,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由不得我任性。
工业区的边缘比想象中更破败。坍塌的围墙后是空荡荡的厂房,破碎的窗户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注视着我们。
地面散落着生锈的零件和褪色的塑料布。
风一吹就哗啦作响,惊得人一身冷汗。
这动静会不会吸引丧尸的注意?
我刚这么想着。
一只丧尸出现在拐角处的装卸平台。
它背对着我们,穿着一件脏污的工装服,在阳光下缓慢的侧过头朝向塑料布的方向,喉咙发出空洞的低鸣。
永举起了棒球棍,我无声地跨前一步,按住他的手臂。
摇头。
消防斧在我手中掂量了一下。
我需要一击毙命,不能发出太大声音。
我压低身体,沿着墙根的阴影靠近。
十米、五米、三米……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僵硬的脖子开始转动。
就是现在。
我箭步上前,斧刃划出一道短促的银弧,精准地劈入它后颈与头骨连接处的缝隙。
“咔。”
一声闷响,像是砍断了一捆湿柴。
它向前扑倒,我顺势用脚抵住它的背,抽出斧头。
暗红近黑的血缓缓渗出,渗进地面的尘土里。
动作干脆的让它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动静。
我甩了甩斧刃上的污物,回头看向他们。永对我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
水岛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一下尸体,低声说:
“腐败程度中等,可以用。”
她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把用铁片磨成的小刀,开始熟练地切割尸体背部和四肢相对完好的肌肉组织。
九条皱着眉头别过脸去干呕,永则强忍着不适,警惕地环顾四周。
“效率太低了。”
水岛将几块暗红色的肉块扔进我们准备好的塑料袋里。
“这点血肉根本不够我们四个人用。继续前进。”
穿越工业区的过程就像在雷区跳舞。
我们避开了主路,在厂房之间的狭窄巷道穿行。偶尔遇到零星丧尸,都由我或永迅速解决。
水岛的判断很准,这里的丧尸数量确实比市中心稀少许多,但每一次拐角遇见几只血肉模糊的丧尸还是让我泛恶心。
我能感觉到永的视线不时落在我背上。
他在担心我?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永,不用担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所向无敌。
中午时分,我们抵达了计划中的缓冲点,青森公园的外围铁栅栏。
栅栏另一侧是稀疏的树木和荒废的游乐设施,一个生锈的旋转木马静静安置在那里上面空无一人。
“有缺口。”
水岛手指指向左侧,那里有几根栏杆被撞弯了,形成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我们依次钻入。公园内的丧尸更少,大部分被困在干涸的喷泉池或倒塌的凉亭里。我们顺手清理了附近几只,在一个有顶的野餐亭暂作休整。
“接下来是最危险的一段。”永摊开简图,手指点向代表医院区域的标记:
“从这里向东,经过两个街区,就是青森中央医院。但这两个街区是居民区,人口密度高,而且……”
他没说完。
我们明白的。
灾难爆发时,医院一定是最早沦陷的地方之一,附近很可能聚集了大量因为寻求治疗而变成丧尸的人。
他伸手拿出刚才收集的装满丧尸血肉的塑料袋。
“这些可以临时制作防护层,但效果远不如浸透尸血的布料。我们需要进入医院的太平间或解剖室,那里应该有完整的尸体。”
“水岛小姐,要怎么做?”
他昂起头看向一旁沉默着的水岛。
“涂抹在暴露的皮肤上,尤其是颈部、手腕和脚踝。”
水岛伸手抓起一块血淋淋的肉块看得九条在一旁疯狂干呕。
而她自己已经面无表情地完成了操作。
“外套外层也要浸透,但不要太湿,避免滴落。”
气味冲得我几乎呕吐。
那是铁锈味、甜腻的腐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有机物质分解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九条绫濑在涂抹时又干呕了好几次,但她终于还是完成了。
“现在,缓慢移动,不要跑。”
水岛奈绪的声音在静默中异常清晰:
“丧尸主要依赖嗅觉和听觉。我们身上的气味会让它们将我们识别为‘同类’,但快速移动或异常声音会打破这种伪装。”
我们像一群真正的亡灵,缓缓汇入街道上的丧尸洪流。
那是一种超现实的体验。
前后左右都是蹒跚的身影,它们腐烂的脸颊即使在阳光下也泛着青灰,偶尔有蛆虫从眼窝里掉落。
我紧挨着永,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有一次,一只女性丧尸几乎贴到九条面前,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吓得几乎窒息,但水岛奈绪轻轻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继续缓慢侧移。
十米。
五十米。
一百米。
我们穿过第一条主干道。
车辆残骸像玩具般堆积在路边,很多车里还有被安全带困住的丧尸,它们朝我们伸出腐烂的手臂。
我们面不改色地绕开,脚步稳定得像在梦游。
等到医院的白墙在黑暗中浮现时,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太平间在地下室。
医院的走廊黑漆漆的,有一种别样的阴森气氛,唯一的光源只有水岛手里的手电筒。
零星的丧尸造不成威胁,被我们干脆利落的解决后,我们终于到了太平间的跟前。
厚重的金属门,电子锁屏幕一片漆黑。
“停电了。”
永低声说,试探性地推了推门:
“锁死了。”
水岛围着金属门左右探头检查着。
“锁应该还在工作,需要钥匙。”
我走上前,掂了掂斧头的重量。
“让开。”
“诗乃,你要——”
永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举起了斧头。
第一下砸在门锁位置,金属碰撞声在地下室回荡,震得我虎口发麻。九条绫濑吓得缩了缩。
“小声点……”
永想阻止。
“停电了没警报。”
我没停手,接着是第二斧。
第三斧。
“而且不进去我们都得死在外面,你选哪个?”
金属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第四斧,锁具周围开始变形。第五斧,有裂缝了。
“还不快点。”我对他说。
“用你的球棍别住裂缝。”
永咬了咬牙,抽出球棒插进裂缝。
我们同时用力。
紧接着传来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消毒水和某种更深层腐败的气味涌出来。
九条后退两步,水岛上前一步,手电光扫过室内。
太平间比想象中大。
两排不锈钢冷藏柜在墙壁两侧沉默伫立,中间是两张不锈钢解剖台。
角落堆着一些杂物和推车。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声音。
低低的、断续的呻吟,从某些冷藏柜里传来,让人心里发凉。
“快找。”水岛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她握着手电的手指节发白。
我们分头行动。
我直奔推车,上面有三具用尸袋包裹好的遗体,标签上写着“无人认领,待火化”。
旁边架子上挂着几件深绿色手术服和防护围裙。
“这里。”
我低声说。
永在检查冷藏柜,突然停在一个柜门前。标签上写着尸体的名字和年龄,他的手抖了一下。
山田良太,8岁。
“别看了。”
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
“拿东西,走。”
就在我们收拾东西时,冷藏柜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柜门上的锁扣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撞击。
“要出来了……”九条声音发颤。
“快走。”水岛已经退到门口。
我们抱着尸袋和手术服冲出太平间。我刚要拉上门,永却回头看了一眼。
“锁坏了,关不严。”他说。
里面的撞击声越来越响,更多的柜门在震动。
我转身,举起消防斧,狠狠劈向门框上方的合页。一下,两下——合页断裂,整扇沉重的金属门向内倾斜,轰然倒下,正好卡在门口。
“现在它们出不来了。”
我喘着气说。
短暂的寂静后,太平间里传来更疯狂的撞击声。
我们头也不回地跑上楼梯。
回到地面,永脸色发白地看着我:“你的手……”
我才注意到虎口裂了,血顺着斧柄往下滴。
刚才太用力,没感觉。
“小伤。”
我甩了甩手,接过九条递来的绷带随便缠了两圈。
“东西呢?”
手术服比垃圾袋好多了。我们套在外面,水岛指导我们把尸袋里的东西,均匀涂在手术服表面。
这过程不管经历多少次都是同样的难以忍受。
连我都止不住的干呕,更别提旁边脸色难看的九条。
“最后一段路了,马上就能到港口了。”
永对我们宽慰似的说着,可他的脸明明白得像瓷器。
“港口向北两公里,穿过商业区,沿海岸线走。”
这次的伪装效果明显。
即使我们走快了些,周围丧尸也几乎没反应。
有次不得不推开几只挡路的它们摇晃着让开,空洞的眼睛里面没有我们的身影。
商业区曾是繁华地段,现在像地狱展馆。破碎橱窗里,模特穿时尚衣服,旁边就是真尸体。餐厅招牌还在闪,露台上桌椅倾倒,血迹发黑。
我们沿建筑阴影移动,像一群幽灵。
海风味道渐渐清晰,盖过尸臭。转过最后街角,港口终于出现。
即使我们早有了心理准备,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到绝望。
码头密密麻麻全是丧尸。
数量比市中心还恐怖,空间明明十分开阔,可是它们依然塞满了整个海滩。
九条眯眼,手指突然指向一个方向:
“看那边。”
她指向港口最西侧,防波堤尽头。那里地势高,丧尸少些。
防波堤下拴着几艘小渔船。
虽然只是老旧木质的那种,最多坐五六人。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足够了。
“水位在涨。”
水岛双手抱胸望着大海。
“可能是因为潮汐。那些船现在搁浅,但再过几小时可能浮起来。”
“怎么过去?”
九条绫濑小声问。
“中间全是……”
从我们这里到防波堤,要横穿整个码头停车场。那是丧尸最密的地方,那里的丧尸成群,像一滩黑色蚁丘。
“伪装可能不够。”
即使是水岛此时也没了把握。
“数量太多,一旦有某个起疑,会引动整个群体。”
我们之间突然陷入沉默。
海鸥在远处叫,声音凄厉。
我看向永。
他眉头紧锁,但眼神在海岸线上四处打量。
他在找一条不可能存在的路。
然后我看见了。
“霓虹灯。”
我说。
他们顺着我的手指看去。
港口入口仓库屋顶上,巨大的海鲜市场霓虹招牌半悬着,电源线裸露,在风里晃。
“青森港”几个字缺笔画,但结构完整。
“如果我爬上去,切断电源线固定处,让招牌掉下去……”
我慢慢说。
“动静会吸引大部分怪物。你们趁机冲去防波堤。”
“太危险了!”
永立刻反对。
“你怎么下来!被这些怪物包围你怎么逃出来。”
“总得有人做。”
我看着他的眼睛。
“否则我们都死在这儿。你是领队,不能冒险。她们两个还是伤员,所以是我。”
“诗乃——”
“永。”
我打断他,声音软了点,自己都意外。
“相信我一次。就像我相信你会带她们上船等我一样。”
他愣住了。
我很少说话这么直接。
水岛在一旁补充着:
“从招牌掉落到丧尸被完全吸引,有三十秒到一分钟窗口期。我们需要提前移到停车场边缘,距离防波堤约两百米。全力冲刺二十秒可到。但诗乃,你下来的时间……”
“我自有办法。”
“你们只需要答应:无论发生什么,船一浮起来就立刻走,别回头等我。”
“不行!”永抓住我肩膀,“要么一起走,要么都留下!”
“笨蛋。我当然会追上来。我可是日向诗乃。”
没等他再说,我已经转身朝仓库跑去。黑袍在风里扬起,尸血气味包裹着我,像件扭曲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