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的光把我们引向的是一片临时搭建的营地,就在函馆山脚下的旧港口区。
这里有铁丝网围栏、瞭望塔、还有穿着制服的人。和青森那地狱般的景象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但我们被拦在了外围隔离区。
“姓名,年龄,最后接触感染者的时间,有无咬伤或抓伤。”
问话的士兵语气平淡,像在登记货物。我们被分开问询,身上的衣物被要求全部更换,淋浴消毒,然后是一系列的血液检测。整个过程花了整整六个小时。
永被带走时,我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
“诗乃。”
他轻轻摇头。
“配合他们,才能留下来。”
我知道。
但我松手时,手指还是僵硬得像铁钳。
单独问询室里,那个戴眼镜的女文员问了很多细节。
从学校爆发开始,到小镇,到铁路,到青森。她尤其对水岛的黑袍方法感兴趣,记录了满满两页纸。
“你们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她最后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我一张身份卡。
“欢迎来到函馆第三避难所。”
身份卡上有我的照片。
是刚才临时拍的,头发还湿着,表情警惕得像只野猫。卡片下方印着“巡逻队C组”和一组编号。
营地的秩序让我不安。
太整齐了。帐篷按编号排列,食堂定时开放,每个人都有分工。上午八点起床号,晚上九点熄灯。自卫队的巡逻车每天三次绕着围墙转。
我被分配到的巡逻队负责围墙东侧。
队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姓田中,左脸颊有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疤。
“日向,对吧?”
他递给我一根警棍和一件反光背心。
“规矩很简单:看到有人试图翻越围墙,警告一次,不停就击倒。看到感染者靠近,按警报。不要擅自离开岗位,不要接受营内居民的贿赂——尤其是食物。”
“贿赂?”
田中队长咧嘴笑了,那道疤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很狰狞:
“总有人想溜出去找家人,或者从外面偷运东西进来。你很快会见识到的。”
第一天的巡逻很平静。
从瞭望塔看出去,函馆市的街道空荡但整洁。自卫队的清理工作显然很彻底,偶尔能看到远处有焚烧尸体的黑烟升起,但近处一只丧尸都没有。
这里好像真的很安全。
午餐时我在食堂找到了永。他穿着工地的反光背心,脸上沾着灰。
“你怎么样?”
我问。
“在清理港口区的废墟,准备重建码头。”
他扒着盘子里的炖菜——主要是土豆和某种罐头肉,味道一般,但至少还是热乎的食物。
“水岛去了医疗部,他们说她的缝合技术比一些护士还好。绫濑在后勤帮忙分拣物资,看起来挺适应。”
“适应?”
我哼了一声。
“这才第一天。”
永看了我一眼:“诗乃,这里是安全的。我看到了自卫队的防线,三层铁丝网,自动机枪塔,还有……”
“谁知道这里面的人怎么样。”
他沉默了,低头继续吃饭。
我知道他想说服自己这里不一样,但那些记忆太鲜活了,不管是购物中心还是田中夫妇,小镇信徒的背叛,太平间里冷藏柜的撞击声,防波堤上几乎抓住我的那些手。
信任是需要资本的。
而我的资本,早在十六年前父母去世时就用光了。
现在我只有永了。
“总之,小心点。”
我最后说,把盘子里唯一一块肉夹到他碗里:
“我不在的时候,别跟陌生人走太近。”
“诗乃,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我站起身:
“所以才更担心。”
巡逻第三天,我抓到了一个试图翻墙的少年。
大概十四五岁,瘦得像竹竿。他趁着交接班的空档,用不知道哪弄来的剪刀剪开了内侧铁丝网的一个口子。
我抓住他时,他正拼命往外钻。
“回去。”
我扯住他的衣领。
“放开我!我妈妈还在家里!我要去找她!”
他挣扎着,手指抠进铁丝网的网格里,鲜血淋漓。
“你妈妈如果还活着,会希望你在这里安全地等。”
我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用力把他拽回来。
这是在骗他,这句话我自己都不信。
少年实在逃不掉,只能瘫坐在地上,开始哭。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田中队长闻声赶来,看了看情况,叹了口气:“第三次了。送去禁闭室,关一天。”
两个队员把少年架走。田中转头看我:
“做得不错。但下次可以再早点制止,他的手伤成那样,医疗部又要抱怨了。”
我没应声,只是盯着那个被剪开的铁丝网缺口。
这里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完备。
那天晚上,我在永的帐篷外等他。
男女分住,这是营地的规定之一。
他回来时满身尘土,但眼睛亮着。
“今天港口清理出了一艘还能用的渔船,引擎完好。”
他很开心地说:
“队长说如果修复成功,也许能恢复近海捕捞。到时候就有新鲜鱼吃了。”
“哦。”
永察觉到了我的语气,抬头问我:“怎么了?”
我把白天的事简单说了。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也许他真的只是想找妈妈。”
“也许。”
我靠在他的帐篷外:
“但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围墙就没有意义了。营地会乱,丧尸会进来,就算函馆清理得再干净,外面肯定还有。”
“诗乃。”
永突然说:
“你喜欢这里吗?”
我看向他,他的目光里闪着熠熠的光,他好像真的很乐意重返秩序,不用提心吊胆。
夜幕开始降临,营地里的照明灯一盏盏亮起。远处传来食堂开饭的铃声,人们从帐篷里走出来,端着饭盒排队。
这里有秩序。
有自卫队保护安全。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但是。
“我不喜欢这里。”
我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我自己能听清:
“这些都是背景,重要的是要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