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队的蓝色制服穿在身上有点大,袖口需要卷两圈。我把腰带紧了紧,警棍别在右侧。
这里和消防斧的位置一样,肌肉记忆需要保持一致。
中山医生盯着我,对我柔声说道:
“日向小姐,之前你的PTSD评估结果有些异常,建议接受心理辅导。”
我移开视线。
“不需要。”
“在这里是安全的。”
她的声音柔和得像糖浆。
“你可以放松了。”
安全?
这个词他们说得真轻松。
我没有反驳。
避难所的围墙高四米,铁丝网通电,瞭望塔二十四小时有人。
自卫队在外面定期清扫,据说北海道的丧尸已经清除了百分之七十。
田中队长说话是他脸上的疤会一扭一扭的,很让人恶心。
所以他说话时我一直看着营地内部。
帐篷区、食堂、医疗站、物资仓库、管理帐篷。
地图在脑子里迅速绘制。
永在哪里?
重建队在东南区,修复一栋仓库。
我看到他了,在人群中搬运木板。
阳光照在他汗湿的额头上,他正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还笑了。
笑得很自然。
我的手指收紧。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要和永说话?
“日向?”
是田中队长在叫我。
“在。”
“你在听吗?”
“在听。”
我的目光依然没离开永。
“维持内部秩序,夜间巡逻。”
队长叹了口气。
“算了,今天你先跟着我。西区那边有人报告配给纠纷,去处理一下。”
处理纠纷花了十分钟。
两个男人因为多领了一包饼干争吵,我直接把饼干掰成两半,一人一半。
“再吵就都没收。”
他们闭嘴了,很简单。
回去的路上,我看见永在喝水,那个中年男人拍着他的肩膀,像在夸奖什么。
永不好意思地挠头,又笑了。
奇怪,牙齿有点痒。
在这一天结束前,我完成了对整个营地的勘察。
四十二顶住宿帐篷,六个功能区,三个出入口,两个紧急逃生口。巡逻队编制十二人,分三班。管理帐篷有三个人常驻,包括中山医生和那个恶心的刀疤大叔。
据说他是自卫队的退役军官。
营地里面好像没有明显威胁。
没有可疑的武器囤积,没有异常的物资流动,没有暗处的监控设备。
至少表面如此。
我只需要确认一件事:这里有没有人会威胁到永。
暂时没有。
但“暂时”不够。
接下来这几天,我调整了巡逻路线。
队长安排的是固定路线,每小时绕营地一圈。但我以“提高巡逻效率”为由,申请了自由巡查权限。
理由很充分:固定路线容易被摸清规律,随机巡逻更能威慑潜在违规者。
队长批准了。
他说:“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
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的新路线以永为中心。
早上六点,永起床洗漱。
我在水槽对面的工具棚阴影里,看着他睡眼惺忪地拧毛巾,和隔壁帐篷的石田先生打招呼。
石田,五十二岁,电工,和儿子一起逃到这里。儿子十一岁,在营地儿童区。妻子在灾难初期丧生。
暂时无害。
七点,永去食堂。
我跟在三十米外的人群里,看他排队,和打饭的九条说话,九条居然多给了他半勺炖菜。
看来她也需要观察。
八点,永去重建队报到。
我在仓库侧面的阴影处,用从医疗站“借来”的望远镜看他工作。
那个中年工头叫松本,一直在教他,拍他的肩膀,笑得满脸皱纹。
松本,五十八岁,前建筑公司工头,独居。三个孩子都在外地,生死不明。
对永似乎很照顾,太过照顾。
结论是恶心的中年油腻大叔。
永学得很快。
砌墙,固定梁柱,搬运材料。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阳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真好看。
但也太显眼了。周围的人都在看他,男人们欣赏他的体力,女人们……那些女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时,我会回以冰冷的注视。
她们会移开视线。
很好,很识趣。
午休时,永和松本坐在阴凉处吃饭。松本说了什么,永笑了,眼睛弯起来。
我的手指扣进屋顶的防水布边缘。松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逗永笑?
下午,永被安排清点仓库物资。
我跟了进去,以“巡查仓库安全隐患”的名义。
仓库很大,堆满了各种物资:
食品、药品、工具、燃料。
永在认真地核对清单,用笔记录。阳光从高窗射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我站在暗处的货架后,看着他。
他数罐头时的表情很专注,嘴唇微微动着,像在默念数字。
发现清单和实际数量有出入时,他会皱眉,重新数一遍。确认后认真地在清单上修改。
毫无防备的背影。
“日向?”
永突然转身,看到了我。
“我……在巡查。”
我努力让声音平静。
“仓库要注意防火。”
“哦。”
他笑了笑。
“这里很安全,松本工头说下周会安装烟雾探测器。”
又是松本。
“你很听他的话。”
我悻悻地说,语气可能有点冷。
永愣了一下。
“松本工头人很好,教了我很多东西。”
“是吗。”
我移开视线,假装检查货架。
“保持警惕,这里堆的都是易燃物。”
“知道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诗乃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保护他的样子?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就脸红的样子?
我转身离开仓库,心跳有点快。
差点被他发现我在偷看他。
不对,什么偷看!这是检查他的工作环境。
第三天,我扩大了监视范围。
永接触的每一个人,我都要查清楚。
石田先生,暂时无害,但需要确认他是否试图拉拢永加入电工组。
九条绫濑,这女人一整天都笑嘻嘻的,一看就是对永有邪念。
松本工头,是目前最大的威胁,他现在与永走得最近,他有意在培养永,在建立信任关系,在成为永依赖的前辈。
还有其他的人。
重建队里那个总找永搭话的年轻女人,食堂里多看了永几眼的志愿者,甚至医疗站那个给永处理擦伤时动作特别轻的护士。
每一个人都可能抢走永。
永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他对每个人微笑,认真听每个人说话,愿意帮助每个人。
这种特质在末日里是致命的,但在这里,在这个看似安全的营地里,它变成了吸引人的光芒。
而我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道光。
傍晚,我在巡逻站整理今天的观察记录。一本小小的笔记本,藏在制服内袋里。
松本工头。
今日与永单独交谈三次,最长一次25分钟。内容涉及建筑技巧、营地未来规划、个人经历。危险等级:中高。
石田先生。
邀请永周末去帮忙修理发电机。
永答应。需监控。
医疗站护士小林。
给永换药时手指停留时间过长。需警告。
“日向,你最近巡查很勤啊。”
队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合上笔记本的速度很快,但他应该没看到内容。
“职责所在。”
他走进来,靠在桌边。
“但有人反映,你经常出现在重建区附近。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预防施工安全事故。”
我面不改色。
“松本工头的施工队节奏很快,但安全措施不足。昨天有工人差点被掉落的木板砸中。”
这是真的。
我确实阻止了一次事故,在永头顶的脚手架松动之前。
佐久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你很敏锐。不过有时候,过于警惕会让人错过真正重要的东西。”
“比如?”
“比如这个营地正在恢复的日常,比如人们重新建立的联系,比如……”
他顿了顿。
“信任。”
我迎上他的目光。
“信任需要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我的工作就是确保安全。”
他笑了笑。
“随你吧。不过记住,巡逻队的职责是对整个营地,不是对某个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已经转身离开。
他知道了?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晚上,我在永的帐篷外巡逻。
他今天很累,很早就睡了。呼吸声均匀地从帐篷里传来。
水岛奈绪从医疗站夜班回来,看到我时停下脚步。
“你在守夜。”她说,不是疑问。
“巡逻。”
“永的帐篷不在巡逻路线上。”
我沉默。
水岛走近几步,声音压低。
“诗乃,这里没有丧尸需要你杀。”
“有别的。”
她看了我很久,月光下她的脸像精致的瓷器。
“你的保护正在变成囚禁。对他,对你自己。”
“你不懂。”
“我懂。”
她的声音平静。
“在小镇的时候,我也用我的方式‘保护’着那些人。用恐惧,用控制,用那些黑袍和尸体堆成的墙。但最终,墙会倒。”
“这里不一样。”
“是吗?”她转身离开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确定你是在保护他,还是在满足自己的占有欲?”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答案。
深夜,我站在瞭望塔的阴影里,看着永的帐篷。月光把帆布照成银白色,像一座小小的、脆弱的城堡。
城堡里有我唯一在乎的人。
而城堡外,有无数可能闯进来的人。
我的手指摩挲着警棍的柄,想象着它是消防斧的重量。回想着它截断双腿时的感觉,想象着斩断那只抓向永的丧尸手臂时的果断。
如果必要,我会再做一次。
不,不止一次。
无数次。
直到确认这个世界再也不会从我身边夺走他。
远处,函馆头顶的灯塔有规律地闪烁,像在提醒着什么。
但我不需要指引。
我的方向很明确。
在阴影里,在暗处,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
守护他。
用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