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扭扭妮妮的把那张简陋的邀请纸条递给我时,我就知道今晚不会太平静。
“松本工头组织的,就在仓库后面的空地。”
他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说是庆祝仓库改建完成……其实也就是找个理由聚聚。”
纸条上用歪斜的字迹写着:
【晚七点,仓库后,自带食物,欢迎!】
我没接纸条,只是扫了一眼。
“巡逻队可能……”
“我问过田中队长了。”
永打断我,温和的笑脸真的让人很难拒绝他。
“他说你今天晚班可以调开,已经批准了。”
我的手指在警棍上收紧。田中?那个变态大叔什么时候和永说过话?
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找他的?”
我的声音很冷,吓了我自己一跳。
“中午,你去吃饭的时候。”
永顿了顿:
“诗乃,你也该放松一下了。自从到这里,你一直绷得太紧。”
太紧?那是因为我知道这里的安全并不牢靠,没有保证。
但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期待——不是对晚会本身的期待,而是对我陪他一起参加晚会的期待。
“几点结束?”
“大概九点吧。”
“你会来的,对吧?”
“……嗯。”
七点整,我穿着自己的衣服。
不是巡逻队制服,也不是营地发的灰色工作服,是从学校就带出来的,自己的黑色制服。
第一次与他去晚会这样的地方,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我还是想着打扮的好一些。
虽然,现在的条件不太好……
永来接我了。
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一步步走到仓库后面的空地上。
那里已经点燃了一个高高的火堆,有大概二十个人围在那里,松本用一个大铁桶把火堆围在里面,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声响。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上夜空,像倒流的雨。
永坐在我身边,他的侧脸被火光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他在笑,眼睛弯起来,看着那个弹吉他的松本大叔,重建队的工头,一个总爱拍永肩膀的、多话的油腻中年男人。
好像是永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很容易就融入了这里。
这是应该的。
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像太阳,自然地吸引着所有渴求温暖的人。
孩子们喜欢围着他转,老人会拉着他聊天,连营地那些总是板着脸的管理员,看到他时也会松动表情。
他好像真的属于这里。
属于这个有秩序、有笑声、有未来的地方。
看着他的侧脸我有些恍惚。
他明明坐在我的身边却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那我呢?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已经凉了,带着涩味。
篝火另一边,九条绫濑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小声说笑。
她适应得也很好,脸上又有了那种大小姐特有的、矜持又温和的笑容。
水岛奈绪坐在稍远的阴影里,她在看书——从营地图书馆借来的医学书,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除了我。
我在巡逻,我努力维持秩序,我乐意帮助老人搬东西,我还能找回走失的孩子。
我做得很好,好到连水岛都挑不出毛病。
因为永希望我这样。
“诗乃,你看,这里的人需要你。”
“我希望你安心。”
“你可以放松一点。”
他说这些话时,眼睛看着我,像从前一样专注。
那是我喜欢的,只注视着我的温和目光。
可现在呢?
松本又过来了,拍拍永的肩膀,说笑。
永转过头去回应,侧脸对着我。
他笑得那么自然,那么放松。
我的手指收紧,茶杯的边缘硌进掌心。
永。
你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
在学校,在小镇,在荒野,在电车上,在渡海的渔船里。
你的眼睛总是看着我,担心我,依赖我,偶尔责备我。
哪怕在人群里,你也会第一时间找到我,确认我的位置。
现在呢?
你看着弹吉他的人,看着篝火,看着夜空,看着每一个过来搭话的陌生人。
你注视着他们。
而我坐在这里,离你只有半步的距离,却像隔着整个燃烧的篝火。
好烫。
嫉妒像毒蛇,从心底最暗的角落爬出来,缠绕我的心脏。
它嘶嘶地吐着信子,舔舐着我每一根神经。
我嫉妒那个弹吉他的油腻大叔,嫉妒他可以让你露出那样放松的笑容。
我嫉妒那些跑来跑去的孩子,嫉妒他们可以自然地拉住你的手。
我嫉妒所有轻而易举就夺走你目光的人。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我学着微笑,学着说客套话,学着在纠纷时先翻登记册而不是直接动手。我藏起大腿内侧的小刀,藏起对斧头的不舍,藏起想把每个靠近你的人都撕碎的冲动。
我做到了你要求的一切。
为什么?
为什么你给我的目光,却越来越少了?
篝火的光在摇晃,人群的影子在跳舞。
歌声,笑声,吉他的c和弦。
这一切美好得像假的,像透明的玻璃罩子,把我困在里面,看着你在外面,离我越来越远。
不。
不对。
不该是这样。
我的手指松开茶杯,凉掉的茶水溅在手背上。我低头看着那点湿痕,然后慢慢擦掉。
永。
你是我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里就只能容下你一个人了?
从小时候你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你也是我的家人”的时候?
从学校里就算自己害怕的要死还是要自己逞强引开丧尸的时候?
从你留着舍不得吃的巧克力偷偷递给我的时候?
从你在树林里说着“我来保护你”的时候?
……
从青森的海边你抓住我的手,说“别再那样了”的时候?
不。或许更早。
但就算世界变了,我们周围的环境,周围的人群都变了。
但我的核心没变。
你就是是我存在的意义。
你是我转生以来,经历痛苦与孤独,经历崩坏与逃亡,唯一紧紧抓住的东西。
如果有人要夺走你……
如果这个“安全”的、“美好”的营地,要一点一点把你从我身边拉走……
那我宁愿不要安全。
不要美好。
吉他声换了一首轻快的曲子。
有人站起来,开始跳舞。笨拙的、欢乐的舞步。永被拉起来,他笑着摆手,但还是被推到了圈子中间。
他有点笨拙地跟着节奏摆动,周围的人在笑,在鼓掌。
火光映着他的脸。
他笑得真好看。
我的心脏抽痛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种冰冷的平静蔓延开来。
像在学校里,望着那群学生葬身火海。
像是握着消防斧劈开信徒时的感觉。
像在青森的屋顶上,看着下方尸潮涌动时的感觉。
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清晰无比的目标。
如果这个世界要把永从我身边夺走。
那我就把永带走。
带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只有我和他。
这个念头从前只是一颗种子,被我埋在最深的黑暗里,用理智死死压住。
而现在,它发芽了。
营地东侧围墙外,有一片未清理的旧仓库区。巡逻时我看过,地形复杂,丧尸已经清除,但很少有人去。再往东,是厚厚的山林。北海道的山林,深,密,可以藏起很多东西。
或者……更远的地方。
渡海时看到的那些无人小岛。
只需要一艘船,足够的物资,就能在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过完美的二人世界。
我的目光落在永身上。
他还在跳舞,额头上出了点汗,在火光下亮晶晶的。
像是他身上撒下来的光辉。
你需要我保护你,永。
从丧尸手里,从危险里,也从……这些陌生人的糖衣炮弹里。
一曲终了,永喘着气回到座位,拿起水壶喝水。
他看向我,眼睛亮晶晶的。
“诗乃,你怎么不去跳?”
我看着他,慢慢扬起嘴角。
摆出了好像还在校园里的时候,与他插科打诨时的笑容。
“我四肢不协调,你知道的。”
他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很自然的动作,像小时候一样。
他的手掌很暖。我的头发上还留着他手指的温度。
就快了,永。
再等一下。
等我把一切准备好。
等我把你,带回到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
篝火晚会还在继续。歌声,笑声,温暖的夜晚。
我坐在永身边,安静地喝茶,心安理得地靠在他的肩上。
我的这个决定像在我心里下了一场无声的雪,将我的所有杂念都埋进心底。
在那之前。
不露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