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幸存者,请注意。这里是函馆联合避难所指挥中心。】
【经过数月的坚守与准备,我们即将迈出决定性的一步。自卫队北部方面军主力已完成集结与整备,“黎明行动”将于七十二小时后正式启动。此次行动的目标是:建立一条从青森县海岸至内陆的安全走廊,为后续大规模重返本州、收复失地奠定基础。】
【此次行动需要每一位有能力者的参与。现面向避难所内所有十八至五十周岁的健康男性及女性,紧急征召志愿者。志愿者将负责后勤支援、路线侦察及收复区的初步安保工作。报名即刻起于指挥中心开始,明日十八时截止。】
【我们理解每一位幸存者经历的创伤,但反击的时刻已经到来。这不仅是军事行动,更是为我们所有被困于本州的家人与同胞争取生存的希望。函馆的灯光已经点亮,现在,我们要将这份光芒,带回故乡。】
【愿勇气与我们同在。】
这天。
自卫队宣布反攻本州岛,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食堂里挤满了人,大家都站着听广播。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拥抱在一起。
松本工头激动地拍着永的肩膀说:“看到了吗?年轻人!我们可以回家了!”
永赞同的点头,眼睛里熠熠生辉。
我站在食堂门口,手里端着冷掉的粥,一口没喝。
我们可以回家了。
明明是令人高兴的事,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个护士挤到他身边,仰着脸说什么,笑得眼睛弯起来。
九条绫濑也在旁边,抓着永的袖子,眼泪汪汪地说“太好了”。
太好了?
我的手指收紧,粥碗边缘发出噼啪的响声。
粥漏了我一手。
上午十点,营地开始组织志愿者报名参加支援队——不是战斗人员,是后勤、医疗、工程辅助。
永兴冲冲地去了报名处。
我跟在后面,躲在物资堆后面。
听到松本的声音:“永君,你年轻,学东西快,又是从本州岛一路杀过来的,有经验。来工程队吧,我们需要熟悉地形的人。”
“我想去医疗辅助队。”
“能帮更多人。”
医疗队。
水岛所在的医疗队。
“也好。”
松本拍他的肩:
“总之要为国家出力!重建秩序!”
为国家。
为秩序。
为更多人。
那我呢?
午后,永来找我,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诗乃,我报名了医疗辅助队。下周开始训练,一个月后可能就要跟第一批队伍进隧道了。”
我背对着他整理巡逻装备,警棍、手电、记录本。
“哦。”
“你不去报名吗?”
“田中队长说巡逻队也要抽调人手,负责前进基地的安保。”
“不去。”
“为什么?”
他迈步绕到我面前:
“这是机会啊,诗乃。我们可以一起——”
“谁要跟你一起。”
他愣住了。
几秒后,表情从兴奋变成困惑,再变成……担忧。
“诗乃,你是不是……”
“我很好。”
我把警棍别在腰上:
“我去巡逻了。晚饭不用等我。”
我脚步迈得很快,几乎是逃出帐篷的。
下午两点,我申请调班。
理由是身体不适。
田中盯着我看了几秒,点头。
“今天东区厂房的巡查任务交给你。那边偏僻,可以慢慢走,不用按时回来。”
很好。
东区厂房,营地边缘,有废弃的厂区建筑群。铁丝网有破损,监控上个月就坏了,一直没修。平时只有每周一次例行巡查,那里地形复杂,总是阴森森的,自卫队员都不愿意靠近。
是个完美的地方。
下午三点,我去医疗站“拿止痛药”。
水岛奈绪值班,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问,递给我一小瓶药片。
“剂量写在上面。”
她慢吞吞的说。
“不要过量。”
“再给我一点安眠药。”
她的动作停住。
“为什么?”
“睡不着。”
我们隔着柜台对视。
“诗乃。”
她声音很轻。
“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睡个好觉。”
我故意显得兴致缺缺。
“不给就算了。”
她沉默了几秒,转身从药柜里拿出另一个小瓶,倒出两粒。
“只有这么多。再多上面的人会找麻烦。”
“足够了。”
我接过药片。
“谢谢。”
转身离开时,她叫住我。
“永今天来报名了。”
她说。
“医疗辅助队。”
炫耀什么?
“我知道。”
“他说想和你一起。”
我没回答,推门出去。
下午四点,我去仓库“借工具”。
松本不在,只有永一个人在清点物资。
“诗乃?”
他抬头,有点惊讶。
“你不是不舒服吗?”
“好了。”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满架的物资。
“来借手推车,巡逻队要运点东西。”
“哦,在那边。”
他指了个方向。
“需要帮忙吗?”
“不用。”
我腿上没有动作,静静看着他专注的模样。
“永。”
“嗯?”
“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
“就我们两个。不去食堂,找个安静地方。”
他眨了眨眼,然后笑了。
“好啊。去哪儿?”
“东区厂房后面,靠海那边。我带吃的。”
“好。”
他很乐意的点头。
“七点?”
“六点半。天黑前到。”
“别告诉别人。”
他愣了愣,但没多问。
“知道了。”
下午五点,我回到帐篷。九条绫濑不在,去后勤组帮忙了。我从床垫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
绳子、胶带、水和食物、小刀、手电、备用电池。
还有那两粒安眠药。
我倒了半瓶水,把药片碾碎,溶进去。
我端起水瓶摇晃,看着白色粉末慢慢消失。
六点二十分,我提前到了厂房。
这里确实偏僻。
三层楼的旧建筑,窗户大多破碎,墙上有涂鸦。后面是一片水泥空地,再往外就是海堤。
海浪声很大,盖过其他声音。
我把包藏在废弃的集装箱里,然后坐在海堤边等。
六点三十分,永准时出现。
他还是穿着平时的灰色工作服,手里提着个小袋子。
“我带了饭团。”他弯着眉头笑着对我说。
“九条做的,但我说是自己想吃,多要了几个。”
我们坐在海堤上,看着夕阳沉入海平面。天空从橙红变成深紫,最后变成墨蓝。
“真安静啊。”
“比营地安静多了。”
“嗯。”
我把水分给他。
“喝点水。”
他接过,喝了一大口。
“谢谢。”
我们沉默地吃完了饭团。他吃了三个,我吃了一个。药效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诗乃。”
他忽然说:
“你是不是……不想我去医疗队?”
我目光紧紧盯着海面,看着月光在水面上悦动。
“去了可能会死。”
“但留在营地也可能死。”
“而且,如果不去做点什么,那些为我们牺牲的人……大叔们,隆先生……他们的死就没有意义了。”
又是这种话。
这种让人无法反驳的话。
“如果我说……”我转头看他,“你活着就是意义呢?我只想你活着,在我身边活着。”
他看着我,眼睛在暮色里显得很深。
“诗乃,我……”
话没说完,他晃了晃头。
“有点……晕。”他扶住额头,“可能今天太累了……”
“躺一下吧。”
我说,声音异常平静。
“靠着我。”
他靠过来,头枕在我肩上。呼吸渐渐变重。
“诗乃……”
“嗯。”
“你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
“嗯。”
“像是……医院……”
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最后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我坐着不动,听着海浪,细数着他的呼吸。数到一百下,确认他完全失去意识。
然后起身,把他背起来——比想象中轻。一路走来,他瘦了很多。
进厂房,上二楼。我早就清理好了一个房间,窗户用木板封死,门还能用。我在地上铺了睡袋和毯子。
把他放上去,我盯着他睡着的清瘦脸颊。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他对面,靠着墙,打开手电。
光柱透过窗户映照着他的脸。
平静的睡脸,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阴影。
好了。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外面完全黑了,只有海浪声和风声。
永还在睡。
我开始说话,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他。
虽然我知道他听不见。
“永。”
“……”
“你会恨我吗?”
“……”
“应该会吧。把你带到这里,关起来。”
我抱紧膝盖。
“但是永,你知道吗?自卫队要反攻了。你要去医疗队了。水岛会跟着去,九条也会去帮忙。松本工头说你是‘国家的希望’。”
“你才不是什么国家的希望。”
我嘟着嘴,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话。
“但是你是我活下来的希望。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顿了顿,突然觉得有些哽咽。
“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我只是……不想让别人伤害你。”
“隧道里很危险。丧尸,塌方,还有……那些自卫队的人。他们看你的眼神,像是看工具。有用的工具。”
“松本也是。他拍你肩膀,说‘年轻人要为国家出力’。出力?出到死为止吗?”
声音开始发抖。
“大叔们死了。隆先生死了。池沼先生、健二先生……都死了。他们说‘值得’,说‘有意义’,然后跑去送死。”
“但我不想你死。有意义也不行。”
我伸出手,想碰他的脸,但在半空停住。
“如果你醒了,会说什么?会骂我吗?会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吗?”
“就像看田中夫妇的尸体时那样。”
眼泪掉下来,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你说相信我。但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手电光开始变暗。
我关了它,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
黑暗中,只有他的呼吸声。
还有我的自言自语。
“小时候……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起打游戏,一起逃课,一起躺在天台上看星星。”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
“后来世界变了。你还是你,但我又好像不是我自己了。你是永,是我的青梅竹马,是……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这一路,我的所做所为好像不太对,但这些……都是为了你。只要想到是为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但现在你要走了。”
“我受不了。”
我蜷缩起来,脸埋在膝盖里。
“永……如果你恨我……也好。恨比忘记好。恨比离开好。”
“至少恨的时候……你眼里还有我。”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就这样呆呆的坐在他的面前。
看着他平静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