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函馆营地的天空还是鱼肚白的颜色。九条绫濑系好围裙，站在食堂的后厨里，小心翼翼地将刚蒸好的米饭捏成饭团。
盐渍梅子只剩下最后几颗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一颗，仔细地分成两半——一半给永的饭团，一半给诗乃的。
“绫濑，又给他们开小灶啊？”后勤组的阿姨笑着打趣，手里麻利地切着腌萝卜。
“不是小灶……”九条小声辩解，脸颊微微泛红，“只是……报答报答他们照顾我的情谊。”
把饭团捏好，然后用干净的布包上，再装进小竹篮。
她想了想，又盛了两碗用营地里珍贵的干海带和一点豆腐边角料熬的，热气腾腾的味增汤。
“我送过去就回来。”她对阿姨说。
“慢慢来，早餐时间还早呢。”
清晨的风带着海边的凉意。
绫濑提着篮子，穿过渐渐苏醒的营地。已经有早起的人在打水，有巡逻队员在交接班。东方的天空开始染上淡淡的橙红。
她先路过水岛奈绪的帐篷。
医疗站的人通常值夜班，现在应该刚睡下。帐篷里很安静。
然后是诗乃和永的帐篷。
很奇怪。
帐篷的帘子拉着，缝隙里透不出一点光。
里面安静的可怕。
没有翻身的声音，没有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神木君？诗乃同学？”
她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
也许睡得太沉了？
但永不是会睡懒觉的人呀。即使在最疲惫的时候，他也会在日出前后醒来。
九条放下篮子，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掀开帘子一角。
里面空无一人。
两张床铺都已经被整理过了。
不，与其说整理，不如说根本没睡过。睡袋整齐地卷好放在床头，毯子叠得方正。
诗乃的巡逻队制服挂在角落的挂钩上，永的工作服也叠放在床边的小凳上。
但他们人不见了。
她走进帐篷，仔细查看。地面上没有多余的脚印，没有挣扎的痕迹。永的背包还在，但里面的东西似乎少了一些。
水壶不见了，手电筒也不见了。诗乃的背包则完全空了。
桌子上放着一本巡逻记录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字：
【9月17日，东区厂房巡查，18:00-21:00。一切正常。】
落款是诗乃的签名，时间是昨天下午。
但现在已经过了一整夜。
夹在笔记本上面的铅笔滑落，掉在干燥的地面上，笔尖摔了个粉碎。
九条弯腰捡起铅笔。
“他们会去哪儿呢。”
……
我坐在他旁边的杂物箱上，消防斧我靠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没有点灯，黑暗让我安心。我就这样看着他，近乎贪婪地。
指尖残留着刚才搬运他时，隔着衣物感受到的他身体的温度和重量。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之前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焦躁、嫉妒和恐慌，此刻奇迹般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像一块浸透了蜂蜜的糖，堵在胸口，甜得发腻。
就这样，多好。
没有人会找到这里。
只属于我与永的，二人世界。
嘿嘿嘿，嘿嘿。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我甚至开始设想，等他醒来，发现躺在这里，我该怎么解释？
吓唬他说有危险分子想绑架他，是我救了他？
不，他太聪明了，可能会看出破绽。
那就……什么也不说。
等他疑惑地问起，我就用一贯不耐烦的语气搪塞过去。
反正，只要他还在我身边，还在我视线可及、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在我的思绪飘向那迷人的“未来”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动静，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破了我的臆想。
窸窸窣窣……
是布料在地上拖曳。
嘎吱……
是腐朽木头的轻微呻吟。
声音来自厂房外，来自这片工厂建筑群的更深处，那些一间间链接着的仓库与废墟。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警觉的猫科动物。顺手抄起消防斧，我悄无声息地挪到唯一那扇铁门边，打开一条门缝从缝隙向外窥视。
月光比棚内亮一些，勉强能勾勒出杂乱堆叠的货箱、生锈的机械残骸的轮廓。一切似乎……很正常。
但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是腐臭味。
之前被铁锈和灰尘掩盖的、现在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而猛地清晰起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深度腐败的恶臭。
这是丧尸的味道。
而且这么高的浓度，绝不是一只两只。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可能！这里是函馆避难所的边缘区域！虽然管理不算特别严密，但定期有巡逻队清理周边，这个废弃厂房也在上次的清理范围内……至少公告栏是这么写的！
窸窣……嘎吱……
声音又响起了。
更近了一些。
这次，我看到了。
月光照不到的、厂房入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开始有东西在蠕动。
不是一个，是一片！
影影绰绰，摇摇晃晃。
它们移动得很慢，很迟钝，仿佛刚刚从长久的蛰伏中“苏醒”。
又或者，是活人的动静与气息终于穿透了层层阻碍，将它们吸引了过来。
数量……看不清，但绝对不少！它们正从厂房深处的黑暗中，如同缓慢溢出的黑色粘稠液体，向着我们所在的方向，一点点曼延过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丧尸……这里怎么会有丧尸？！还这么多？！
恐慌逐渐攀上我的心头。
不是因为害怕丧尸本身。
我杀过的丧尸比这多得多了。
而是因为……
我猛地回头，看向棚内月光下依旧沉睡的永。
他在这里！
他失去了意识！
他毫无反抗能力！
是我……是我把他带到了这里！
带到了这个看似偏僻安全、实则暗藏致命杀机的地方！
我只是想保护他……
可我做了什么？！
我亲手……亲手把他推进了火坑！
这个认知比任何丧尸的撕咬都要疼痛千百倍！
我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外面，拖沓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嘶吼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尸群正在逼近！
它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这个刚才还在响动是的房间！
怎么办？！怎么办？！
冲出去杀光它们？
我握紧了斧头，估算着数量。
不行！太多了！而且一旦厮杀起来，动静必然会引来更多丧尸，甚至可能惊动营地巡逻队。
到时候，我绑架永的事情就会暴露！他会怎么看我？所有人会怎么看我？
带着他逃？他昏迷不醒！
就算我能背动他，在丧尸的围堵下，也根本跑不掉！唤醒他需要时间！我们没有时间！
留下他，我自己逃？
我怎么能？！我把他绑到这里，然后丢下他独自面对尸群？！那我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尸群已经离开了厂房的阴影，进入了月光照射的范围。
我看得更清楚了，至少有30只，穿着破烂的工装或便服，动作僵硬，但方向明确。
最前面几只，距离我们这里已经不到二十米！
它们浑浊的眼睛似乎已经锁定了这个小小的、散发出“食物”气味的厂房！
永……就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对迫近的危险毫无所觉。
是我害了他。
是我害了他！
如果我不那么偏执……如果我能忍受那些视线……如果我安安分分待在营地里……
他就不会躺在这里，不必白白被丧尸咬死。
我看着手中冰冷的消防斧，又看看外面越来越近的丧尸群，再看看永安静的睡颜……
一个疯狂、却也是唯一可能保住他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绽开的毒花，猛地窜入我的脑海。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即将要做出的、比绑架他更疯狂、更不可饶恕的决定。
我用力将他扶起，让他靠坐在墙边。然后，我捡起斧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脸。
对不起，永。
我已经坏掉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诗乃了。
现在待在这里的仅仅是个怪物。
不要恨我，不要忘记我……
我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绝不能让你因为我的愚蠢行为而死。
一股莫名生出的勇气，混合着深沉的愧疚和保护欲，猛然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自己。
我猛地站起身，向前大步跨出几步，让自己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暴露在那些丧尸的“视线”中。
“嘿！！笨蛋怪物，笨蛋！”
我用尽力气，朝着厂房深处，朝着那些涌来的黑影，发出挑衅般的叫喊声，同时用消防斧狠狠敲击身旁一个生锈的铁桶！
哐——！！！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厂房里轰然炸响，激起阵阵回音！
所有的丧尸，几乎同时停下了原本朝着永那个角落的步伐，齐刷刷地转向了我！
它们浑浊的眼睛锁定了我这个制造巨大声响和动静的“目标”，喉咙里的嘶吼骤然变得高亢而兴奋！
成功了！
我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厂房的另一端，朝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原来装卸货物的侧门方向，拔腿狂奔！
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咚咚作响，我故意踢翻沿途的杂物，制造出更大的动静。
“来啊！你们这些怪物！这边！！”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嘶喊，确保所有的注意力都牢牢锁死在我身上。
身后，丧尸群兴奋的嘶吼汇成一片，拖沓而执着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它们放弃了之前，前进的目标，全部转向，朝着我这个狂奔的、喧闹的猎物追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肺部火辣辣地疼。
但我莫名的兴奋。
脑子里的一个念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跑远点！再远点！
把他们都引开！
离永越远越好！
厂房侧门近在眼前，但那门似乎被从外面卡住了！
我咬紧牙关，抡起消防斧，用尽全身力气劈向门锁旁边的木质门板！
砰！砰！
木屑纷飞。与此同时，最近的丧尸已经几乎能碰到我的后背！
“滚开！”我回身一斧劈倒一个，腥臭的黑血溅了我一脸。借着反作用力，我猛地撞向已经破损的门板！
轰隆！
门板终于被撞开，我踉跄着冲进了厂房外更浓的夜色中。
没有丝毫停顿，我继续朝着与永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朝着函馆营地外围更荒凉、更黑暗的区域，头也不回地跑去。
身后，是如潮水般涌出厂房、紧追不舍的尸群。
永……
快醒过来……
然后……
还是忘了我这个笨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