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水底,挣扎着想要上浮,却不断被莫名的阻力拉扯。
耳边残留着尖锐的、不真实的金属撞击声和嘶吼……还有……诗乃的喊声?
诗乃?!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锥刺入脑海,永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头痛欲裂,嘴里残留着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剂味道。他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布满灰尘的厂房角落里。
短暂的茫然被窗外骤然传来的、更加清晰的嘶吼与奔跑声驱散!
他扭过头,透过布满污垢的高窗,借着月光,看到了让他无比痛苦的一幕——
诗乃娇小的背影,正向着远离厂房的方向狂奔!而她身后,如同从地狱涌出的黑色潮水,是数十只、上百只形态扭曲、嘶吼不休的丧尸!它们的目标显然是她!
她刚才的敲击和喊叫……是在引开它们?
为什么?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数的疑问与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喊,喉咙却干涩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他想追上去,身体却因为药效而绵软无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诗乃的身影,连同那片死亡的浪潮,迅速消失在厂房外更深的黑暗之中。
“不……诗乃……”
永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拼尽全力挣扎。
剧烈的动作和情绪的冲击让他眼前再次发黑,剧烈的眩晕袭来,他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又一次无力地瘫倒在地,意识沉入半昏迷的黑暗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更久。
“……神木君?!天哪,神木君!”
“……这里!找到了!”
熟悉而焦急的声音穿透了意识的迷雾。是九条,还有水岛。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两张满是担忧和惊愕的脸。
九条跪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
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水岛奈绪则手持柴刀,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厂房内部,脸色异常凝重。
她也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新鲜的血腥味和丧尸特有的腐臭。
“永,能听到吗?”
水岛的声音传来,冷静依旧,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
“发生了什么?诗乃呢?”
永猛地彻底清醒过来,挣扎着坐起,顾不上解释,嘶声道:
“诗乃……她把丧尸引开了!朝那个方向!”
他指向窗外诗乃消失的方向。
“快!去救她!她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
水岛立刻回头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眉头紧锁。
“明白了。但你的状态……”
“我没事!”永咬牙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神智已经恢复了清醒。
“我必须去!九条。”他转头对着九条开口说道。
“你立刻回营地,找松本大叔他们,还有营地巡逻队!告诉他们这边的情况,有大规模尸群被引出厂房区,可能威胁营地边缘,还有……诗乃有危险!快!”
“可、可是……”
九条看看他,又看看水岛。
“快去!这是现在最紧急的事情!”
永的语气不容置疑。
九条咬了咬嘴唇,用力点头,转身朝着营地方向拼命跑去。
“走!”永抄起地上的一根金属管,对水岛说道。
水岛没有废话,只是点了点头,率先冲出了厂房,朝着永指示的方向,以及地面上隐约可见的、新鲜的血迹和拖曳痕迹追去。
永紧随其后。
他们沿着诗乃逃离的路线,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景象,倒毙的丧尸尸体横七竖八,大多是被利斧劈开头颅或斩断要害,黑血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越往前走,尸体越多,战斗的痕迹也越发激烈和混乱,甚至能看到诗乃那件外套的碎片挂在断裂的铁丝网上。
永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到底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斗?她受伤了吗?还……活着吗?
水岛始终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和观察力,她不止在看血迹和尸体,还在判断地形和可能的逃亡路线。
“她应该不是盲目乱跑,她在试图利用地形……看那边,她拐进了那条堆满集装箱的通道,那里狭窄,可以限制丧尸的数量优势。”
他们追进通道,又穿过一片废弃的车辆堆放场,沿途不断有新的丧尸尸体。
诗乃就像一道燃烧殆尽的流星,在死亡之潮中硬生生犁出了一条血路,却也将自己逼向了更深的绝境。
他们顺着血迹和战斗的痕迹,一路追寻。穿过了荒废的堆场,翻过了破损的围墙,进入了一片更加荒凉、靠近旧港区仓库地带的地方。丧尸的尸体越来越多,战斗的痕迹也越来越激烈,墙壁上的劈砍痕,地上散落的丧尸残肢……
终于,在一处靠近废弃工地的乱石堆后面,他们听到了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
永的心脏猛地一缩,挣脱水岛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乱石堆的阴影里,诗乃蜷缩在那里。
她浑身浴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丧尸的。消防斧丢在一旁,斧刃沾满了黑红的污秽。
她的衣服多处撕裂,手臂和腿上都挂着抓痕,好像正在渗血。
她用手臂环住自己,身体因为哭泣和脱力而剧烈颤抖,嘴里反复喃喃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个恶心的怪物……我竟然想把你关起来……我差点害死你……我差点……呜……”
永丢掉铁管,踉跄着扑到诗乃面前。
她似乎才意识到他们的到来,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在永的脸上。
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没有得救的放松。在看清永担忧焦急的脸庞的瞬间,诗乃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后鼻子一酸,沾满血污的脸皱成一团。
“对……对不起……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开始道歉,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疯狂涌出。
“我……我是个怪物……我把你绑起来……我给你下药……我差点害死你……我……我竟然想把你关起来……独占你……我……”
她哭得浑身发抖,试图用手去推永,却又虚弱得使不上力,只能徒劳地抓着他的衣服,像个做错事又害怕被抛弃的孩子,崩溃地重复着:
“我好恶心……我好可怕……你走吧……别管我了……我是个怪物……”
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崩溃痛哭、不断自我贬低的女孩,永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她之前所有的别扭、所有突然的冰冷和偶尔爆发的偏执背后,隐藏着怎样一份扭曲却沉重到让她自己都无法承受的情感,以及……怎样深刻的恐惧,恐惧自己这份“异常”的爱会伤害他,恐惧被他厌弃。
他没有生气,没有责备,甚至没有去问为什么。
他只是伸出手,用尽全力,将这个浑身血污、颤抖不止的女孩,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不顾她身上的血污,用自己尚且温热的体温,包裹住她冰冷的颤抖。
“天天说我笨蛋……你才是真正的笨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又在说什么傻话。”
“你不是怪物,诗乃。”
“你就是你。是那个会跳下车来救我的诗乃,是那个一路保护大家到这里的诗乃,是那个……刚才拼了命也要把丧尸引开的笨蛋诗乃。”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信念传递给她。
下巴轻轻抵在她沾满血污的头顶:
“我知道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但是……我也看到了,你为了救我,做了什么。”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颤抖得更加厉害。
“对不起……诗乃。”
永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自责。
“是我太迟钝了。一直没能好好回应你的感情,没能察觉到你的不安……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那么痛苦……甚至用这种方式……”
“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自己……”
诗乃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防备都土崩瓦解。
“都过去了。”
永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我们现在都没事。你受伤了,我们需要回去治疗。其他的……等回去再说,好吗?”
在他的怀抱和话语中,诗乃的哭声渐渐从崩溃的嘶喊,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她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最终,将满是血污和泪水的脸,深深埋进了他的肩窝,仿佛终于找到了漂泊已久后,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水岛奈绪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担任着警戒。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听到这些话也松了一口气。
九条带着人赶来的呼喊声终于靠近了。
而在这片荒凉废墟的一角,紧紧相拥的两人,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依然紧紧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