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围墙在晨雾中显得格外高大,像一座灰色的监狱。
不,不是像——对我来说,现在这里就是监狱。
巡逻队暂时停职的通知贴在公告栏上,用冷冰冰的打印字体写着“待进一步调查”。
调查什么?
他们没说,但每个人都知道。
永扶着我从医疗站出来,他的一只手稳稳地托着我的胳膊。
我的左腿在礁石区扭伤了,虽然不严重,但走路会有点跛。
“慢点。”
他说,声音很温柔。
走廊里,打水的人们停下动作,目光追随着我们。低语声像蚊蚋一样嗡嗡作响。
“……就是她……”
“……听说她让永陷入了危险……”
“……极端分子……”
永的肩膀绷紧了,但他没回头,只是更用力地托住我。
回到帐篷,九条已经在等我们了。她端着一碗热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诗乃,你还好吗?”
她把粥递过来,手有点抖。
“嗯。”
我接过粥,向她挤出一个笑容。
“谢谢。”
水岛奈绪也在,她拿着我昨晚穿的制服左看右看。
上面有撕破的口子和干涸的血迹。
“需要修补,但更重要的是消毒。”
她冷冰冰的说:
“丧尸的血迹可能带来感染风险。”
“扔了吧。”
“不行。”
“这是证据。”
永一把夺过我的那件破衣服。
我们同时看向他。
他抿了抿嘴,声音低下来:
“证明你确实和丧尸战斗过,救了人。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而不是绑架犯?而不是危险分子?
我明明就是。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
“神木永在吗?”
是田中大叔的声音。
永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出去。
我坐在床边,不自觉的用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对话。
“……需要你补充陈述的细节部分。”
“我说过了,我擅自离营去海边给诗乃找贝壳,做个贝壳项链,想给诗乃一个惊喜。遇到丧尸群,诗乃来救我。”
“一个人去东区厂房找贝壳?”
“我听说那边海边有好看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带一个拖车出去,什么贝壳这么大?”
短暂的沉默。
“我想多找一点,做个精致的。”
“……很牵强,永君。”
“但这是事实。”
脚步声远去。
永回来时,脸色比刚才更差。
“没事的诗乃,总有一天他们会相信我们的。”
他看着我沉默的模样,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坐到我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午餐时间,我和永走进食堂。
原本喧闹的大厅安静了一瞬。排队打饭的人们自动让开一条路,这不是礼貌。
是避让。
像人看见路边的脏东西,不由自主的不想接近。
食堂阿姨在窗口后面分发食物。
她看到永,眼睛亮了一下,习惯性的和他搭话,但看到我时,那光亮迅速熄灭。
她从前都会给永多一勺炖菜,但现在他的饭菜少得可怜。
到我时,勺子抖了抖,分量明显更少了。
我没说话,端着盘子走到角落。
平时坐的那张桌子空着,但周围的桌子都坐满了人。
哼,省得我费心找位子。
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却在我回过目光时,所有人又都低下了头,不愿意与我对视。
松本工头端着盘子走过来,犹豫了一下,坐在永旁边。
“永君,身体还好吗?”
他问,眼睛没看我。
“还好。”
“谢谢关心。”
“那个……”松本压低了声音。
“队里有人说,你最好……保持距离。为了你的安全。”
永的筷子停在半空。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太年轻,可能被某些人带坏。”
松本终于看了我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营地需要团结,需要信任。而某些人明显不值得这种信任。”
“诗乃救了——”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松本打断他。
“我们只知道两个人擅自离营,一夜未归,回来时一个受了伤,另一个血液里有过量的药物成分。”
他就差把“绑架”两个字说出来了。
“我相信你,永君。”
松本站起身:
“你是个好孩子,但你也要学会判断,哪些人是值得信任的。”
他走了。
永盯着盘子里的食物,很久没动。
我站起来,跛着脚走到洗碗区,把几乎没动的食物倒进泔水桶。
下午,我试图融入大家,不能只给永添麻烦。
后勤组在整理捐赠的衣物,从废弃民居里搜集来的,需要清洗分类。
我走过去,拿起一件衬衫。
“啊,不用了。”
负责的中年妇女立刻说,声音有点紧张。
“我们人手够了。”
“我可以帮忙消毒。”
“真的不用!”
她几乎是抢过我手里的衣服,双眼从没停留在我的脸上。
“你……你休息就好。”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们快速把剩下的衣物搬走,像在躲避瘟疫。
码头那边,永在帮忙搬运木板。
松本本来在和他说话,看到我走近,拍了拍永的肩膀,转身走了。
永回头看到我,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被所有人疏远的悲哀仿佛被驱散一些。
“怎么来了?腿不疼吗?”
“还好。”
我看着他额头的汗。
“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休息——”
“我可以递工具。”
他犹豫了一下,递给我一把锤子。
“那……帮我拿着这个。”
我接过锤子,站在他身边。
周围的工人们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神不时瞟过来。
一个年轻人推着手推车经过,车轮轧到石头,车上的水泥袋歪了一下。
我本能地伸手去扶,可我还没碰到手推车。
“别碰!”
松本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的手停在半空。
那个年轻人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扶正车子。
松本走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永说:
“危险物品搬运需要培训过的人。这是规定。”
这里哪儿有规定,大多数人都是自发的来帮忙。
昨天我还看到九条帮忙推过车。
但我没说话,只是沉默的把锤子放回永旁边的工具箱。
望着永歉意的笑容,我张了张嘴,终于只能咬了咬嘴唇,没说出话来。
只能转身离开这里。
傍晚,我在营地边缘的围墙边坐下。这里很少有人来,杂草丛生,能看到外面荒废的街道。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很轻,但我认得出。
“就知道你在这儿。”
水岛奈绪在我旁边坐下,递给我一包压缩饼干。
“你没吃午餐。”
“不饿。”
“你需要能量。”
她把饼干塞进我手里。
“腿伤恢复需要营养。”
我接过饼干,没打开。
“他会因为我被疏远的。”
中午的时候人们对我的不满几乎全摆在他们脸上。
永因为与我关系好被孤立,被疏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这原本会很令我开心,但现在我觉得这对永来说很不公平。
“松本,食堂阿姨,那些曾经对他友善的人……现在都在远离他。”
“那是他的选择。”
“他可以不用选。”
我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他可以和他们一样,疏远我,说被我蒙骗,然后回到正常的世界里。”
“但他不会。”
“因为他是永。”
因为他是永,所以他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弃其他人。
夕阳沉入海平面,天空染成血红色。营地的灯光一盏盏亮起,食堂传来隐约的笑声。
永本该是他们中的一员。
远处,永从重建工地走出来,正在和松本说话。
松本摇头,转身离开。
永站在原地,背影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显得很孤单。
我撕开饼干包装,咬了一口。
很干,很硬,难以下咽。
留在这里?
在这个把我当成怪物的地方,看着永因为选择站在我这边,而被一点点孤立?
这结局坏透了,我还不如死在之前的海边。
永。
我不会让你变成我这样的人。
你不该与我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