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缕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打在了露姬的脸上。
“唔……”
露姬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看着窗外那该死的阳光，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本来就是夜行生物，睡眠周期完美而高贵。全被那个“血包”这么一搅和，她又是炼药又是试毒又是看护，自己的生物钟都乱了……
“哈啊……”她打了个哈欠，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她感觉到了。——身上盖着一条毛毯。
露姬的动作瞬间僵住。
这是……床上那个“血包”的。
“……”
她想到是伊祈帮她盖的。一股热流“轰”的冲上她的脸颊，她的小脸瞬间通红。
“多、多管闲事！”她像是被烫到一样，一脚踹开了毛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要去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理论一下！谁允许她碰高贵的吸血鬼了？！
“喂！你这个麻烦的……”她怒气冲冲地转向病床，准备开始今天的“训话”。
——然后，她愣住了。
床上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但是，——却没有那个白发少女的身影。
“……”
“什么！怎么不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感”——是她几百年来都未曾体验过的“慌乱”，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心里一空。
但这份“空”，转瞬就转化为滔天的愤怒。
……可恶！她竟然……瞒着我逃走了！
露姬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啊……好啊！我好心救了你，给你做饭，给你治病……你竟然敢逃走！”
“抓到你，我一定要把你大卸八块！”
她“砰”的一声撞开椅子，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用她的“嗅觉”追踪这个“叛徒”。
这个甜美的味道……还是如此的浓烈。
不远，明确地……还在这座古堡里！
“……没逃？”露姬的愤怒被“困惑”取代了。
“那她去哪了？”
门被她一脚踹开，古堡长廊的烛火被气浪掀得纷纷摇晃。她的红瞳骤亮，感官全部放开。
那股熟悉的甜味在空气中弥漫，混合着青草与水汽，鲜活得几乎能抓在手里。
味道很近。
她飞了起来，像一阵疾风扫过走廊，披风在半空中卷起一道暗红的弧线。
“在这——”
她一脚踹开了炼金房的大门！
“你这个该死的血包！谁允许你……”
她的怒吼，卡在了喉咙里。
她想象中的“偷窃”或“逃跑的密道”……全都没有。
里面那位白发少女，正背对着她。
而她周围的“环境”——那个被米糊泡沫喷得到处都是的实验台……那些被她随手乱扔的《人类病理学》和魔法书……，地上那些干涸的药材残渣痕迹……
全都不见了。
地上的材料残渣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书籍也被按照大小和厚度，摆放得整整齐齐。那个经历过“火山爆发”的杯子，被洗刷得晶莹剔透，放在了它该在的架子上。
伊祈正拿着一块湿布，吃力地踮起脚尖，擦拭着露姬那口大炼金锅上的灰尘。
听到这声巨响，伊祈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她缓缓转过身。
少女发现了满脸怒容和错愕的露姬，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
她露出了那个一如既往的、温暖的笑容：
“露姬小姐，你醒了？”
那一瞬，露姬怔在门口。所有的怒气，像被光穿透。
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哽在喉咙。
“你——你这家伙！谁让你乱动的！”
伊祈一怔，随即露出笑容。“我只是想整理一下。你昨晚太累了嘛。”
“我、我哪有！你少自作多情！”露姬的脸涨得通红，气势却在一点点泄。“别乱跑……再跑我、我就——”她的话卡住了，只得狠狠甩了下披风。
“反正不许再乱动。”
空气安静下来。露姬不敢看她的眼睛，手指在斗篷边乱搓，语气又硬了几分：“真是麻烦的生物。”
“炼金房风波”最终以露姬的“完败”告终。
她没法对一个“笑着帮你打扫卫生的猎物”发火。她最后只能涨红了脸，丢下一句狠话，然后再次落荒而逃。
但这一次，她没有跑远。她只是回到了伊祈的卧室，坐在那把椅子上生闷气。
而伊祈也回到了房间，安静地坐在床边。
古堡里难得地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和平”。
露姬在生闷气，伊祈在休息。
过了一会儿，露姬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伊祈一直在透过窗帘缝隙看着窗外。
她看得很专注，金色的眼瞳里映着那一丝微弱的天光，带着一种露姬看不懂的“渴望”。
露姬皱起了眉。
那个“血包”在看什么？
……哦，对了。
露姬想了想，自己好像已经把她关在这个古堡里……3天了。
一个念头突然钻进了她的脑海。
“人类和吸血鬼不太一样……”她想起了那本《人类病理学》上的插图。
“他们……好像……是需要出门的？”
她努力回忆着书上的内容。
“好像叫……‘光合作用’？不对，那是植物……”
“是‘晒太阳’！”
露姬得出了结论：人类是一种脆弱的、需要定期晒太阳才能保证“食材新鲜”的生物！
她看了一眼伊祈那苍白得不像话的脸。
“啧。”
怪不得她病得那么重……原来是这样呀。如果她再病倒了，我岂不是又要去熬那个该死的米糊和药水？
“不行，太麻烦了。我必须……对我的‘储备粮’进行‘必要的维护’！”
于是，露姬打定了主意。她要想个高傲的借口，带伊祈去古堡外逛逛。
露姬“咳！”的一声，清了清嗓子。
伊祈被吓得一抖，赶紧回头：“露、露姬小姐？”
露姬高傲地站起身，刻意不去看伊祈的眼睛，而是用她那“巡视领地”的姿态，走到了窗边。
“你！”
“是……”
“你，”露姬指着窗外，“你一直在看什么？”
“我……我只是……”伊祈小声说，“我只是在想，外面的天气……好像变好了。”
“哼，天气好坏和你有什么关系。”露姬顿了顿，开始说出她想好的“借口”：
“我古堡外的花园……最近长了很多‘杂草’。”
“欸？”
“那些杂草很烦人，”露姬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它们会分泌一种毒素，影响我古堡的‘地基’。”
“那、那很严重吗？”伊祈有点担心。
“非常严重。”露姬一脸“凝重”地点头。
她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伊祈：“所以，你，现在要跟我出去。”
“我？”
“对，”露姬理直气壮地说，“我需要一个‘人类’来帮我辨别……哪些是‘普通的草’，哪些是‘有毒的杂草’。”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但她自己觉得天衣无缝。她不给伊祈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抓起床边的一件她自己的备用斗篷，“啪”的一声扔到了伊祈怀里。
“穿上！别磨磨蹭蹭的！”“还有，”她最后威胁道，“别想着逃跑。我的院子……可比这个房间危险一百倍。”
不久，露姬打开了古堡那扇沉重的、几百年未曾为“白日”而开的大门。
“吱嘎——”
门外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阳光的味道涌了进来。露姬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让自己完全隐没在门厅的阴影中。
“……出去。”她不耐烦地命令道。
伊祈披着露姬给她的那件黑色斗篷，这件斗篷似乎有微弱的魔力，让她的身体暖和了一些，她迟疑地、但又渴望地，跨出了大门。
她又再一次站在阳光下。
“……”
伊祈缓缓抬头，望着那片蔚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她的皮肤上，驱散了她体内最后一丝病态的寒冷。
她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照射在她身上的温暖，倾听着森林远处的鸟鸣，嗅着清新的青草香味。
这是……“活着”的感觉。
她愉快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在阳光下转了个圈。斗篷的衣角随之扬起。
她笑了。
“这就是美好呀……”她小声说着，语气里带着惊喜，带着几乎孩子气的笑。
但伊祈发现少了些什么。
这份美好是“孤独”的。
她转身一看。露姬，那个金发赤瞳的少女，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古堡的阴影处。
阳光在大门外一米的地方画出了一条“界线”，一条露姬无法跨越的、滚烫的“界线”。
她的眼睛红红的，正看着在阳光下旋转的伊祈。
她的眼神很复杂。是对这份美好的欣赏？是……对自己能站在阳光下的羡慕？还是嫉恨？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孤独”。
伊祈看着站在阴暗处的露姬，这份美好她却无法与露姬分享，实在是……太可惜了。
也许这就是代价吧，伊祈想：她拥有强大的力量、永恒的生命，但却要承受那种无法避免的嗜血欲望，和被迫远离这份“美好”的无奈。
“那个……”伊祈轻轻地问道：“露姬小姐，不一起来吗？不是要去花园……看‘杂草’吗？
露姬的眼神飘了飘，避开了伊祈的视线。
她找了个借口，声音有点发虚说：“……我突然不想去了。”
“那些杂草……明天再说。”
“你、你自己去玩就行了！不准跑远！”
露姬的目的也是带伊祈出来看看。至于花园，有什么好去的？而且太阳那么大，她才不要出去！
伊祈看着露姬那副“我才不稀罕”的表情，她明白了。
如果现在回去，露姬会“赢”，但她会“不开心”。
所以伊祈决定“尝试”一下。
她没有走回去，反而往阳光下又走了几步，然后，她故意地……“啊”了一声，蹲了下来。
“怎么了？”露姬的反应比谁都快，她猛地探出身子，紧张地问。
“露姬小姐……”伊祈蹲在地上，指着花园边上的一株普通的蒲公英，用一种“认真”而又“困惑”的语气问：
“……这个，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有毒的杂草’？”
“……”露姬眯起眼睛，使劲往外看。
那不是蒲公英吗！这个笨蛋！
“它的叶子……长得好奇怪。我……我可以碰吗？”
“不准碰！”露姬下意识地吼道。
“可是……”伊祈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可是你不过来，我怎么知道哪个是‘杂草’，哪个是‘普通的花’呢？”
“……”露姬被噎住了。
伊祈继续“火上浇油”，她用一种“泫然欲泣”的、拜托的眼神看着露姬：
“露姬小姐……你之前说，你需要我来‘辨别’……”“可是，如果你不‘监督’我，万一我……我碰了有毒的草，死掉了怎么办？”
“……啧！”露姬被将了一军！
她发现自己被自己的“借口”给套住了！
如果她现在不去，就等于“承认自己在撒谎”。如果她去了…
“太阳……”露姬烦躁地看了一眼外面刺眼的光。
“啊！太阳！”伊祈看了一眼露姬，然后故意地把目光飘向了门厅阴影里。
在那里，靠墙处，正斜放着一把巨大的、黑色的、带着蕾丝花边的……哥特式遮阳伞。那是露姬偶尔在“阴雨天”出门时才会用的“仪仗”。
伊祈指着那把伞，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说：“露姬小姐……如果是‘工作’的话……”
“用那个，不就可以了吗？”
她烦躁地看了一眼外面刺眼的阳光，又看了一眼伊祈那双“纯洁无辜”但实则充满了“算计”的金色眼瞳。
“……烦死了！”
露姬涨红了脸，“砰”的一声一把抓过了那把遮阳伞，“啪”的一声，用力甩开！
巨大的黑色伞面在她头顶展开，完美地隔绝了所有阳光。
“——你这个笨蛋血包！”
她用伞尖指着伊祈，气急败坏地吼道：
“连杂草和蒲公英都分不清！脑子里装的也是米糊吗？！”“我、我只是去‘监督’你这个废物！免得你又给我惹麻烦！”
“……是！”伊祈忍着笑意，赶紧“乖巧”地点头。
“走！”
露姬怒吼着，终于，她高傲地主动踏出了古堡的阴影，走进了那片她本该“嫉恨”的阳光之下。
伊祈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走在她身边——走在那把巨大的黑色遮阳伞，所投下的那片“移动的阴影”的边缘。
她一半沐浴着阳光，一半处在露姬的阴影下。
伊祈跟在露姬的身后，看着她那个因为“恼怒”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
阳光穿过森林的缝隙，像金色的尘埃。而露姬撑着那把黑伞，像是黑夜中唯一的女王。
伊祈的心情……很复杂。
她“恨”她吗？……也许吧。
她害怕她。害怕她那双赤红的眼瞳，害怕她尖锐的獠牙，害怕她“吸食”自己时带来的冰冷和剧痛。她害怕自己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害怕她随时会杀死自己。
但她“爱”她吗？……好像，也有一点。
她“感激”她。感激她那碗米粥，感激她药水，感激她的蛋糕……感激她现在，为了自己一个“笨拙的谎言”，而撑着伞，走进了她最讨厌的阳光里。
她强大、高傲、活了几百年。
却又……幼稚、笨拙、口是心非。
她会因为“饥饿”而露出恐怖的眼神，也会因为“被拥抱”而羞愤地落荒而逃。她会用“储备粮”和“血包”来称呼自己，却又会在自己发烧时，笨拙地守在床边睡着。
伊祈看着露姬的背影。她已经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了这个奇怪的吸血鬼。
她是自己的“饲主”，也是自己的“处刑人”。她是自己的“病源”，却也是……自己唯一的“陪伴”。
这条路的尽头，是幸福，还是悲剧？是被她吸食殆尽，还是……
伊祈不知道。
露姬回头瞪了她一眼，“跟紧点！笨蛋！”
伊祈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是！露姬小姐！”
——至少现在，她愿意跟在这个“口是心非”的大小姐身后，一起去看看那片花园。
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她……
就算是悲剧，也该是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