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钟声在古堡里轻轻响起，带着一丝金属与回音的余韵。烛光一盏盏亮起，影子顺着墙壁缓缓延伸，照到那张古老的长桌尽头。
露姬靠在高背椅上，姿态优雅却懒散。她的目光一刻不离餐厅的那扇门——伊祈正在那里面忙碌，锅碗瓢盆偶尔传来轻微的碰撞声，伴着香气一点点溢出。
“人间的美食……？”露姬轻声呢喃，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她已经多少年没吃过“食物”了？吸血鬼的世界，食物不过是象征礼仪的装饰，她更习惯血液那种直接的、原始的饱足感。
可当伊祈认真地说出“想做一顿饭”时，她居然没有拒绝。甚至在心底，隐隐升起了一种——“期待”。
多么奇妙的感觉。
她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月光爬上玻璃。明明每天都一样——古堡、烛光、夜风。可最近，这些熟悉的东西，好像都变得有了颜色。
“真奇怪。”她在心底想。以前的自己，从未为明天期待过什么。可最近，每一晚的结束，都像是在迎接某种新的开始。
好像，好久没有这么……快活过了。
“本小姐以前也没试过人类的美食。”她轻轻笑了一下，指尖敲着桌面。“希望不会太难吃。”
嘴上是高傲的语气，心里却在默数着时间。
门内的声音安静下来，锅盖的碰撞声停止。随后，餐厅的门被轻轻推开——一缕淡淡的果香与草本的清气混合着飘进来。
露姬的耳尖微微一动。
伊祈端着一只银盘走了出来，步子有些小心。她穿着露姬准备的围裙，袖子卷到手肘，脸颊上还有一点被蒸汽熏出的粉红。她把银盘放在桌上，小声说道：“露姬小姐，久等了。
今天的菜单是——人间的味道。”
“人间的味道？”露姬挑起眉，装作不屑，却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
银盘盖揭开的一瞬，香气扩散——那是温热的浓汤、烤得微焦的面包，还有几片嫩绿的菜叶子在烛光下轻轻泛着光。露姬愣了一瞬——那味道竟让她有些熟悉。
“这是什么？”她试探性地问。
“南瓜浓汤。”伊祈笑着解释，“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养父常做给我的。它能让人暖和起来。”
露姬的表情轻轻变了。她低头，看着那碗汤的颜色，金橙色，像是一片流动的月光。
“人类的食物都是这么……明亮的吗？”她有点别扭地嘀咕着，却还是拿起了汤匙。
汤匙碰到碗边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轻轻舀了一口。
入口的味道温柔、稠滑，却又带着一丝甜。那种温暖不只是从舌尖蔓延，而是从喉咙一路滑进胸口。
她的眼神有一瞬的空白。
——原来，除了血液之外，还有别的“温热”。
她放下汤匙，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味道……还行吧。本小姐勉强能接受。”
“那就好。”伊祈轻轻笑着，眼底有一丝安心，“我还怕你会不喜欢。”
露姬的嘴角动了动，像是要反驳，可最后只是轻声说：“以后，做的时候……别太油腻。”
“好。”伊祈应着，笑意更深了。
露姬又舀了一匙浓汤。那香味温暖而醇厚，她打算慢慢地去分辨其中的人类调料——盐、香草、奶油的比例。
可就在汤匙刚碰到唇边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僵住了。
——有别的气味。
——血腥味！
那不是普通的血，而是一种带着“魔力的腐甜气息”。它从空气的缝隙渗入，从远处、又似乎就在附近。
瞬间，她的瞳孔紧缩，红光从虹膜中一圈圈扩开。
她那张刚刚还带着“期待”和“快活”的脸，瞬间变得严峻而冰冷。
“露、露姬小姐？”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到了坐在旁边的伊祈。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第一反应是——“欸？是、是我的食物有什么问题吗？！”她不安地询问：“是、是太难吃了吗？对不……”
“——嘘。”
露姬则小声地、但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发出了这个“嘘”声。
伊祈吓得瞬间闭上了嘴，一动不敢动。
露姬缓缓地放下了勺子。她没有看伊祈。她甚至没有去看大门。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眼睛紧紧地、盯着餐厅天花板上……那块最高、最华丽的彩色玻璃。
彩色玻璃上映着她的倒影，但那倒影后面……有另一双红色的眼睛，在看着她。
“……找死。”露姬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一丝冷笑。
伊祈吓得瞬间闭上了嘴，一动不敢动。
她顺着露姬的视线往上看……
在餐厅天花板最高处那块华丽的彩色玻璃上，有一个不属于那里的、模糊的“背影”。
露姬的表情冰冷到了极点。
竟敢，打扰我的“晚餐”。
“砰！”她手边的银质餐叉，被她无意识的魔力瞬间压成了麻花。
“坐好。”她对伊祈丢下两个字。
然后，露姬缓缓地抬起了她的右手。她的手上“滋啦”一声，多出了一个刺眼的、跳动着红色电弧的“闪电球”。
“——给我滚出来！”
她甚至没有给伊祈任何准备时间，就毫不留情地将手中的闪电球猛地向彩色玻璃发射了出去！
“轰——！！！”
玻璃炸裂！那块价值连城的古董彩窗，瞬间在空中爆成了亿万块碎片！
“啊啊啊啊——！”伊祈根本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她只被那声巨响吓得尖叫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缩在了椅子上。
玻璃碎裂，像一场五光十色的“暴雨”砸落下来！窗外的寒风和夜色一览无余，瞬间灌满了整个餐厅，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而那个“背影”，它甚至没有躲避！
对方披着一条厚重的黑色斗篷，兜帽深深地盖住了脸，让人看不清样貌。她身后展开了一对巨大的、不祥的蝙蝠翅膀，让她得以悬停在空中。
而她的手——她竟然……用她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稳稳地“掐”住了露姬刚刚发射的那颗“红色闪电球”！
那团狂暴的魔力，在她的指尖“滋滋”作响，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有趣。”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少女却带着野性的沙哑，“这就是传说中……懒惰又暴躁的‘露姬·冯·卡莱尔大小姐’吗？”
月光落下，碎玻璃与她的斗篷边缘一同闪烁，黑翼在夜风中轻轻抖动。
露姬的表情没有丝毫退缩，唇角微微扬起。“哼……看来是只不识相的蝙蝠。”
那身影稳稳落地。斗篷的下摆被风掀起，掠过破碎的玻璃，像夜色化成的浪。兜帽下，那双红色的眼睛一闪一闪，冷冽得像冰。
但不同于露姬的赤瞳——她的瞳孔中央，竟有一圈金色的光环，在黑暗中极其醒目。那金光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收缩，仿佛猫的竖瞳，在夜色中捕捉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亚种吸血鬼？”露姬的眉头轻皱，嘴角却浮起一丝淡淡的弧度。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评论天气，“除了父亲，竟还有谁敢这么飞到我家来找麻烦？”
对方轻轻一笑，獠牙在月光下反着寒光。“呵，这就是贵族的语气啊——见了同类，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打招呼，而是想着谁该死？”
露姬的目光冰冷地在她身上滑过。那披风、那翅膀、那被压制在手中的闪电球。血色电弧还在她掌心游走，时不时发出“噼啪”的低响。
“能接下我的魔法……”露姬的语气略微一沉，“看来你倒也不是寻常杂血。”
“哦？原来在你眼里，血统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对方冷笑，抬手松开掌心，闪电球化作一道红光在空中消散。她似乎刻意炫耀般弹了弹指尖，“我只是来——确认一些事情。”
“确认？”露姬的瞳孔轻轻一缩。
“比如——那传说中被‘宠坏的大小姐’，是不是已经开始饲养人类了？”
空气骤然一冷。这句话像一根锋针，直直戳进露姬的心口。她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危险的平静。
“……你是谁。”露姬的声音极低，带着压抑的怒意。
“名字？”对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挑衅的笑。
少女摘下兜帽，露出了雪白的短发，而在那一头银白之中，一对与发丝同色的猫耳悄然探出，它们轻轻抖动了一下，仿佛在感知周围流动的空气。
“我叫米露·萨尔卡，你可以叫我——米露。露姬大人。”
伊祈坐在地上，仍然被惊吓得说不出话，她只能看着那两道红与金交织的光在空气中对峙，像两团即将爆发的火焰。
露姬微微抬起手，指尖又燃起一丝赤光。“米露……？哼，看来本小姐今晚不止要重新布置窗户，还得清理点不该出现的垃圾。”
“垃圾？”米露轻笑一声，歪着头，“真是老派的口气。不过我奉劝你，别太自信。”
空气紧绷得像被拉满的弦，露姬的红瞳一瞬不瞬地盯着米露。
“花园里的魔偶。”米露抬起手，指尖沾着一粒细微的土灰，“是你布的防线吧？那一群蹒跚的、长得像稻草人的小家伙。”
露姬的眼神一滞。“就是你——动了它们？”
“当然。”米露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骄傲，“情报说那些魔偶有监视功能，会将外来者的动静回传给主人的魔法阵。我不想被你提前发现，于是……”
她轻轻一挥手，指尖溢出一缕冷光，“我在不触发防御结界的情况下，把它们一个个切断了魔力线。”
露姬的表情变了。
“监视……？”她喃喃重复了一遍。那群园艺魔偶……不过是母亲留下的仆役，用来帮她照料花园的。她从未给它们设过监视魔法——可为什么米露会这么肯定？
她心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那空白被另一种更深的怒意淹没。
她想到了花园——那一片枯萎的月见花，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想到那一株被她和伊祈好不容易救回的花，也许差一点就被毁在这个来历不明的闯入者手中。
露姬的神情彻底冷了下去。她慢慢抬起手，赤红的魔力在掌心聚拢，映得整张脸像被血染的一样。
“你毁了我的花园，还敢站在我面前说这些？”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可怕。
米露的笑容不减，反而更张扬了几分。“哦？伯爵家的大小姐居然也会为了几株花动怒？真稀奇。”
“闭嘴。”
“怎么？说中了？还是因为——那花里埋着你不该怀念的东西？”
“我说闭嘴！”
一股强烈的魔力气浪从露姬身上炸开，席卷整个餐厅。伊祈被风压得几乎站不稳，慌乱地躲在墙角。桌布被掀飞，盘碗碎裂，浓汤洒在地上像一滩散开的金色月光。
露姬一步步走近，赤红的瞳孔仿佛能灼穿夜色。“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准碰那片地方。”
“哦？那要不你就杀了我。”米露的语气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点嘲弄。她微微低头，金瞳闪动，“不过——你确定要违抗伯爵？”
露姬脚步一停，声音冷得像碎冰。“你说什么？”
“我说，”米露收起笑容，抬起头，那金色的眼睛在夜里异常锋利，“我奉命行事，伯爵大人派我来监视你。你的言行、你的行踪，甚至你的‘人类玩物’，都要汇报。你要杀我？”
她轻轻一摊手，挑衅地笑了笑，“那就意味着——你要和伯爵为敌。”
“伯爵的……命令？”露姬的指尖微微发颤，心头的愤怒与震惊交织成一股灼热。
“呵，原来你自己都不知道啊。”米露歪着头，声音里全是嘲讽，“这就是贵族的可怜——连被监视都以为是被保护。”
露姬抿紧唇，掌心的血色闪电几乎要再次爆裂出来。
但就在这时，米露那对敏锐的猫耳，突然抖动了一下。
她的鼻子……嗅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被“蔬菜汤”和“烤土豆”的香气 “掩盖”住的、但却霸道无比的“甜香”。
……这是？！
米露的视线，第一次从“对手”露姬的身上移开，缓缓地……落在了那个一直躲在椅子后面的、瑟瑟发抖的“人类少女”身上。
她终于“注意”到了空气中那股香甜的味道——就是从这个“血包”身上散发出来的！
天啊……这、这股味道……
米露那双“冰冷”的金色猫瞳，瞬间“放大”变成了“渴望”的圆形。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獠牙。
她懂了！她全懂了！怪不得露姬大小姐会“违规”！换做是她，她也……
一个“绝妙”的念头，瞬间占领了她的高地。
米露重新看向露姬，她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贪婪”。
“不过嘛……” 她拉长了语调。“看在大小姐你‘初犯’的份上，我这个‘监视者’，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下。”
“……哦？”露姬眯起了眼睛。
米露用下巴指了指伊祈。“我要‘告密’还是‘回避’这次的事情，全看你。”
“——让这个人类，给我‘吸’两口。”
“……”
“就两口，”米露补充道，她生怕露姬不同意，“我‘尝尝’味道，‘确认’一下她是不是‘危险品’……然后，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样？很划算吧？”
伊祈的脸色瞬间苍白。她本能地往后退，但脚被碎玻璃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露、露姬小姐……”
露姬猛地转身。她的红瞳彻底亮了起来，胸口起伏得厉害。那一瞬，她看到了伊祈——那双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怒火骤然从胸口冲上。
“——闭嘴！”
轰然一声，红色的电弧从露姬手中爆发，空气被扭曲，桌布燃起火光，碎片被卷入气浪中。
她的头发被风掀起，眼神里不再是冷静的优雅，而是彻底燃烧的、赤裸的愤怒。
她的手上，再次“滋啦”一声，出现了一个比刚才更加狂暴、更加巨大的“红色闪电球”！
“你——也——配？！”
米露的笑容终于凝固，但只是一瞬。她舔舔牙尖，轻轻一笑。“原来如此……原来你真的动心了。”
她伸出手，指尖泛起魔力。“那就让我看看——伯爵家的千金，究竟值不值得我认真出手。”
“——准备迎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