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林的风裹着初秋的凉意,穿透了墨轩薄薄的T恤。他解决完那场“生死危机”,正琢磨着怎么甩掉这个天降的麻烦,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拐了回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道蜷在树下的身影。
他那件宽大的旧校服几乎将她整个吞没,只露出一张苍白得吓人的小脸。她扶着树干试图站起,身体却微微晃动着,像一枚即将飘落的秋叶。
“喂。”墨轩踢了踢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硬邦邦的,“别装晕,我可没闲钱送你去医院。”
少女抬起头,乌黑的眼眸里,先前那股故作高傲的神气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迷茫。她轻声问,声音像即将断开的蛛丝:“凡人……为何要帮一个落魄的神明?”
为何?
墨轩下意识想顶回去——谁帮你了?我只是怕你死在这里给我添麻烦!
可话卡在喉咙里,没能出口。
午后的阳光穿过叶隙,碎金般落在她濡湿的眼睫上。那强撑着不肯掉泪的倔强,那无法掩饰的脆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毫无预兆地撬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暴雨如注的巷口,年幼的他蜷在墙角。几个高大的身影围着他,戏谑的笑声淹没在雨声里。
然后,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白色的连衣裙很快被雨水打湿。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她的声音,清亮地穿透雨幕:“我罩他,有问题?”
她其实也在微微发抖,却把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他头上,把他整个裹紧。临走时,她在他手心塞了一颗被糖纸捂得微热的硬糖。
“怕的时候,就吃点甜的。”
暴雨退去的巷口,他攥着半块碎玉蹲了三天。梧桐叶落了满肩,那个穿白裙子的人再也没出现。他后来偷偷蜷在被子里想:是不是自己太没用,连她的名字都没敢问。
墨轩猛地回过神,舌尖仿佛又泛开那股廉价却温暖的橘子香精味。风穿过树林,带来一阵遥远的、孩子们嬉闹的声音。有那么一瞬,两个时空在他的身体里重叠了。
他别开脸,近乎粗鲁地从裤兜里掏出一颗糖——同样是橘子味——塞到她手里。
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掌心时,他忽然将手攥紧,那动作不像给予,倒像一次无意识的挽留。
“少自作多情,”他声音闷闷的,“……欠了人情而已。”
少女怔怔地看着掌心里那颗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俗气却温暖的光。她没注意到,自己领口滑出的半块碎玉吊坠,正与墨轩记忆中那个雨夜留下的残片,透着别无二致的温润光泽。
短暂的沉默被一张飘落的纸片打断——是那张“高仿请假条”。
墨轩弯腰去捡,眼角的余光瞥见少女下意识向他靠近一步,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回缓了一丝。他指尖一顿,某个荒谬的猜想浮上心头。
“你……”他直起身,盯着她,“是不是不能离我太远?”
少女咬着唇,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仿佛为了验证,她试探性地向后挪了半步,一阵明显的眩晕立刻让她身形微晃,仿佛脚下的土地正在流失。连带着墨轩的胳膊也泛起一阵细微的麻意——像静电擦过皮肤,又像有根看不见的线在两人之间绷得发紧。她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掌心相触的瞬间,那股萦绕不去的虚弱感,竟真的被驱散了些许。
墨轩低头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纤细手指,又扫过她那身与校园格格不入的“圣袍”,终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麻烦。”他抓了抓头发,“跟我来,有个地方能暂时躲一下。”
他转身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却把脚步放得又缓又重,确保她能跟上。
少女攥着他校服的衣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里沾着少年刚洗过的皂角味,和十年前那个雨夜,披在他头上的外套味道,像极了。她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像羽毛掠过水面:“你撒谎的时候,耳根会红。”
她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校服衣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说:“这衣服……很暖和。”
一阵冷风恰好吹过,卷着枯叶打在他的裤脚上。墨轩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而少女攥着衣角的指尖,不知何时轻轻碰了碰他后颈发烫的皮肤——像一片落雪,轻得像错觉。
只是在那片落叶的声响里,传来他刻意拔高的声音:
“记住,在这里你只是个转学生。”
“还有,叫我墨轩。”
“……你那套‘打雷闪电’的词儿别念了,楼下大妈都以为咱这儿拍玄幻剧呢,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