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一次他都会祈求自己不会被逮到,身上的深色斗篷,不仅是为了遮挡餐桌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食物残渣和酒水油垢,还能更好地隐藏脸和身体。
他脸薄,可不想让自己钻桌角一事被告到公会,然后被诺妮知道,最近她与少年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要是再进一步恶化,往后少年的冒险日常铁定不好过。
“低等级的委托都快干腻,下一次要不要接个伽纳那边的讨伐委托?”
“绝对——不要!西部那边全是热滚滚的沙漠,对我等毛茸茸的兽人族来说就是地狱!”
“比起那边的恶劣气候,我更担心会碰见赛克劳普斯,伽纳可是它们的老巢,随便碰上一只,我们都会够呛的吧?”
塞克劳普斯?
一听到头顶上的冒险女团开始议论怪物,少年立刻打气了十二分精神。
“啊啊,那家伙确实不好对付,以群体为单位不说,单体实力还强得变态,它们的讨伐委托,基本都是玉坠级的冒险者才会接吧?我们完全不够格呢。”
“我记得以前有听某位前辈说过,塞克劳普斯的弱点是水,可是我们小队里既没有人会使用水属性的攻击魔法,沙漠地带的水又是稀缺资源,如果对上了那些家伙,根本没戏。”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烦恼的事吧?”
“哦?愚蠢的兽人族,不知有何大智慧的意见?”
“才不愚蠢!好好听哦,要是在冒险时遇到了那家伙的话——”
遇到了那家伙的话?
“尽管逃跑就是了!”
钢笔的笔尖停滞在所谓决策之计的第一笔上,少年突然犹豫了。
并非觉得此策不行,只是,类似于冒险时的逃跑行径,他做过得太多太多了,而这种事情,他一般是不会与别人提起的,因为一旦透露给别人,就仿佛在告诉对方,自己是个没有实力、可以随随便便欺负的人。
这在冒险者的圈子里,是非常愚蠢的做法,要是遇到一些糟糕的人,天知道会被如何过分对待。
毕竟这种事,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弱小的自己被他人霸凌的记忆,犹如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只要牵扯到相关的东西,就会在胸口隐隐作痛。
最终,他还是在笔记上写下了“逃”这个字,连银戒的老道冒险者们都觉得棘手的怪物,他一个凡人怎能对付得了,所以,逃跑不丢人。
战胜不过的时候,逃跑就行了。
生命是最重要的,关键时候,逃跑就行了……
“哐啷!!!!!!!”
玻璃的破碎突然以十分扎耳的方式,在酒馆里响起,原本充斥着冒险者们肆意喧嚣的场地,顿时迎来一阵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几道讨人厌的笑声。
“噗哈哈哈!不过是个在队尾扛行李的,还想着对我们的报酬分一羹,你小子,认真的吗?”
为首的男人拎着瓶身破裂的酒瓶把子,敞开嗓子大笑着,银色环戒在他的脖子上亮丽闪烁。
而被对方嘲笑的人——铜色的徽章挂在胸口的青年捂着流血的额头,半跪在地上以泪流满面的姿态怒视着那人。
“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们说过,要是我帮你们扛行李,任务完成后就能得到一成报酬的!”
“怎么不一样,不是有给过你吗?看呐,这次的酒宴,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王八蛋……!”
青年怒咬着牙,从地上站起并朝男人冲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
“噗——!”
仅仅一瞬,青年承受着比刚才还要沉重的打击,被男人一拳轰在地板上。
“没用的废物!”
男人被青年的僭越行为给惹怒,看青年倒地不起,随后抬脚朝他的腹部踢了过去。
“呜——!!!”
沉闷的惨痛叫声,在此刻寂静的酒馆里,尤为清晰。
“人渣啊……”
“好过分……”
尽管周围纷纷响起了对男人不满的声音,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阻止。
大家都以漠视的态度,闭上嘴巴,对现场上演的一场霸凌,不管不问。
而少年也不可能挺身而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匍匐在桌底、在与青年的同一水平面上,静静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胸口的裂痕,正悄无声息地扩大。
接着,暴徒的拳打脚踢之声,又开始响彻周围——
“躲在队尾,只会逃跑的家伙,不配分得报酬!”
“……”
“弱小的家伙,不配来当冒险者!”
“……”
“蝼蚁的存在,不配谈理想!”
“……”
无尽的谩骂覆盖在青年身上,回旋在少年心里。
少年咬牙切齿地忍受着面前之景,手中的钢笔随着怒火的不断攀升,在稿本上使劲划来划去。
站起来……
站起来啊……
这种家伙,绝对不能输给他!!!
撇开同情的概念,超越换位思考的极限,男人对青年的欺辱,一个不留地压在少年的身上。
划掉了……
被划掉了……
我不会选择逃跑……
虽然我弱如蝼蚁,但是我绝不会再度逃跑……!!!!!
从桌底无人的一旁爬出去,酒馆里的氛围令他无比烦躁,少年唯独今天不想再继续趴在地上。
他来到了酒馆外面,既不回家,也没有到其他地方,而是静静地站在这里,等候着。
不久,就看到先前那个男人灰溜溜地带头领着他的同伴们,被酒馆里的服务员女生撵出来。
即便身负银戒的荣誉,他们也如同小混混一样,让人厌恶。
不过,无所谓了,他们并不是少年要等待的人。
纱窗透着光,照在少年的身上,深色的斗篷至现在都还没被他脱掉,朦胧的月色下,少年神秘的身影,格外坚毅。
酒馆里的吵闹声,逐渐恢复到日常的状态,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落魄沮丧之人,摇摇晃晃地推开酒馆的门,从里面走出。
“那个……”
看见那位他所等待的人,少年急忙跑至对方的前面。
此时的青年,身上被揍出来的伤,明显少了很多,大概是被酒馆里的某个会治愈系魔法的冒险者好心救治了一下吧。
这不是重点——
青年抬头,看见一位裹着脏兮兮的斗篷的神秘之人拦在自己前方,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在听到那依然还有些许稚嫩之感的声音后,唐突的警惕顿时被疑惑替代。
“请……”
少年鼓起勇气,朝对方喊着:“加油……!”
然后,跑了。
在青年怔怔的注视下,少年留下一句鼓励之后,急冲冲地跑掉了。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堆,在无人的巷子里,肆意奔跑。
兜帽被风刮下,少年蔚蓝的双眼,带着绝不消逝的光,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