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每周二下午三点准时出现。
她会带来新的药片,然后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和江如烟进行一场温柔的“测试”。
不得不承认,那药很有用。
至少,那些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消失了。但是江海的意识似乎……
但这比眩晕更可怕。
她感觉自己正在和这具身体融合。不是征服,不是占有,而是被同化。
她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细微情绪,那些属于女人的,细腻又敏感的触角,正在一点点缠绕上江海那颗粗粝的灵魂。
“今天感觉怎么样?”
白鸽坐在她对面,还是那身得体的白色套装,还是那副斯文的黑框眼镜。
“好多了,谢谢白医生。”江如烟垂下眼帘,做出一个乖巧的姿态。
“身体好了,是好事。”白鸽将一个节拍器放在桌上,却没有打开。
“但我们今天,不聊身体。”
白鸽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画着圈。
“我们聊聊你。”
“江如烟。”
她把这个名字念得很慢,很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江如烟的心湖。
“当你听到这个名字时,你觉得,她是你吗?”
操。
果然,没那么简单。
江如烟体内的江海,已经开始骂娘了。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江如烟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无措,这是一个被娇养的金丝雀在面对复杂问题时最该有的反应。
“你觉得现在的自己,是真正的自己吗?”白鸽继续追问,不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
“还是说,你只是在扮演一个叫‘江如烟’的角色?”
江如烟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调动起江海毕生的演技。
“我只是……只是有点不适应。”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身体微微发抖,“这里的一切都好陌生,我有时候会想家,想爸爸妈妈,会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我想要的。”
她将白鸽锐利的问题,巧妙地偷换概念,引导向一个富家女被囚禁后的正常心理创伤。
这是一个完美的回答。
任何一个心理医生,都会被她带入这个预设的逻辑里。
但白鸽不是。
“想家是很正常的。”
白鸽安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人的本质,究竟是肉体,还是精神?”
江如烟的表演,僵在了脸上。
“如果一个人的精神,被装进了另一具完全陌生的躯壳里,那他,到底是谁?”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江如烟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玻璃碴。
这女人不是在试探。
她是在摊牌。
“我……我听不懂这么复杂的问题。”江如烟只能继续装傻,这是她唯一的武器。
“是吗?”
白鸽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却不达眼底,“我最近看了一些很有趣的古代传说。其中一个,讲的就是‘灵魂转移’。”
“说一个强大的灵魂,因为某种机缘巧合,进入了一个弱小的身体。一开始,他会很抗拒,会挣扎,想要逃离。但他慢慢发现,他逃不掉。
身体的本能,荷尔蒙的变化,周围人对这具身体的定义,都在一点点地侵蚀他,改变他。”
白鸽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江如烟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江如烟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只能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镇定。
她确定了。
白鸽什么都知道。
“这个故事的结局很有意思。”
白鸽的叙述还在继续,“那个强大的灵魂,最终没有赢。他也没有输。他与那个身体融合了,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既不是过去的他,也不是身体原主人的存在。一个独一无二的,全新的个体。”
江如烟如坠冰窟。
融合。
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一场针对她灵魂的,精心策划的改造手术。
“故事讲完了。”白鸽站起身,今天的“治疗”似乎到此结束。
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忽然回头。
“江小姐。”
“嗯?”
“记住,在陆沉先生身边,你的价值不仅仅是你的能力。”
白鸽的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态。
“更重要的,是你的‘独一无二’。”
门开了,又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江如烟一个人。
独一无二?
什么独一无二?
一个男人的灵魂困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这份扭曲和荒诞,就是陆沉看重的“独一无二”?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陆沉是不是也知道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所以他才会对她的挣扎和笨拙的伪装那么感兴趣?
他不是在看一个女人学着讨好他,他是在看一个男人的灵魂,如何被雌堕,如何被改造!
他不是在养金丝雀。
他是在进行一场……最变态的实验。
江如烟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极致的愤怒和屈辱。
她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自己脸上。
她要冷静。
现在的情况,比她想象的任何一种,都要糟糕一万倍。
白鸽是陆沉的刀,一把专门用来解剖她灵魂的刀。
而她,连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摆上了手术台都无法确定。
她开始疯狂地回忆和陆沉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他对自己商业才能的利用,对自己身体的迷恋,对自己反抗的纵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更可怕的解释。
晚上,陆沉回来的很准时。
他脱下外套,张助理跟在身后,递上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江如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白鸽的报告。
陆沉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看得极其认真。
他会看到什么?
看到白鸽对她灵魂本质的剖析?还是看到她今天近乎崩溃的伪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陆沉合上了文件夹,递还给张助理。
他站起身,没有看江如烟,而是径直走到了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只留下一道柔和的月光。
然后,他走到酒柜旁,没有拿他常喝的威士忌,而是从下面的小冰箱里,拿出了一瓶温好的牛奶。
他将牛奶倒进一个精致的骨瓷杯里,端到了江如烟的面前。
江如烟愣住了。
她从不喝牛奶。
“白医生在报告里建议,睡前喝杯热牛奶,有助于你更好地……”
陆沉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然后,他用一种平淡无波的陈述口吻,吐出了那个让江如烟浑身血液都凝固的词。
“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