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很轻，轻到几乎被宴会厅内浮动的乐声与宾客的低语所淹没。
但江如烟却听到了。
这句话里，信息量太大。
“这样的你”，指的是哪个她？
更让她在意的是，“还是喜欢”。
这个“还”字，飘进她的思绪深处。
他见过……不止一个“她”？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带着一丝矜持和得意的微笑。她从舞台上走下来，步履从容，红裙曳地，重新回到陆沉身边，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喜欢吗？我的礼物。”她仰起脸，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陆沉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她唇边。
江如烟顺从地抿了一口。
是烈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
她看到陆沉的眼中，那种复杂的光芒并未褪去。那不是纯粹的欣赏，也不是被冒犯的恼怒，而是一种近乎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认知，比那份“摇篮”文件更让她感到不安。
宴会仍在继续。
江如烟借口要去问候几位相熟的夫人，暂时离开了陆沉身边。
这是一个信号。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无处不在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她。
她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与那些贵妇们谈笑风生，举止优雅得体，挑不出一丝错处。
然后，她看到了那对在奢华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的身影。
林凡的养父母，林建国和赵秀兰。
他们局促地站在角落，手里端着果汁，不知该和谁交谈。
江如烟深吸一口气，调整面部肌肉，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愧疚与柔软的表情，走了过去。
“叔叔，阿姨。”
她的出现，让那对淳朴的夫妇瞬间变得更加紧张。
“江……江小姐。”林建国搓着手。
赵秀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一把拉住江如烟的手，那双手粗糙而用力。
“江小姐，我们家林凡他对不起你，你别怪他。求求你，你就放过他吧，别再……别再来找他了，行吗？”
妇人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声音哽咽。
“他就是个死脑筋，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我们斗不过你们这些有钱人，求求你了……”
江如烟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放过他？
她哪里有这个本事。
但她面上，却也跟着红了眼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悔恨的笑容。
“阿姨，您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方丝帕，轻轻为赵秀兰擦拭眼泪。
“是我不懂事，伤害了他……我保证，我真的只是……只是想跟你们道个歉。我以后，绝不会再打扰他的生活了。”
多么真诚的忏悔。
多么完美的表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不远处，陆沉那道审视的视线，正落在这场“苦情戏”上。
他想看的，不就是这个吗？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脚步一滑，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手臂。
托盘上的红酒，大半都泼在了她红色的礼服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暗色。
“对不起！对不起江小姐！”侍者吓得脸色惨白，连连鞠躬。
江如烟的脑子飞速运转。
是意外，还是安排？
无论是哪一种，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温和地对侍者说：“没关系，我去处理一下就好。”
又安抚了林家父母几句，然后才提着裙摆，转身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离开主厅的那一刻，她感觉背后的那道视线，终于暂时消失了。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
与宴会厅的喧嚣相比，这里安静得过分。
就在她拐过一个弯角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装饰壁龛后闪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一个侍者。
脸上戴着统一发放的，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
但江如烟的脚步，停住了。
这个人，站得太直，气场太冷。
不像一个侍者。
对方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是林凡。
几个月不见，他瘦了，也黑了，曾经少年气的轮廓变得坚硬，下颌线绷得死紧。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清澈和爱慕，只剩下阴鸷的，混杂着恨意与迷茫的复杂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嗓子很干，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江如烟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果然来了。
那个剧本里预设的“天选之子”，果然有他自己的“外挂”。
她冷静地看着他，甚至还朝他走近了一步，压低了音量。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给你戴绿帽子，然后开开心心地当我的陆家少奶奶？”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里面全是自嘲。
“林凡，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觉得我，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她的话，让林凡的身体僵住了。
“那家蓝鲸科技，只是我送给你的一份开胃菜。”江如烟的语速极快，吐字清晰，“那是我在告诉他，也是在告诉你。”
“帮我，也是在帮你。想要扳倒陆沉，你需要更大的筹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潜进来送死。”
林凡的呼吸变得粗重。
江如烟不再给他思考的时间，手腕一翻，一个微型的U盘已经出现在掌心，她飞快地塞进林凡的手里。
“这里面，是‘摇篮’组织的部分内部资料。你一直想找的白鸽医生，还有那些你想不通的事情，答案都在里面。”
她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
“看完，你就会明白，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谁。”
林凡攥着那个冰冷的U盘，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荡之中。
摇篮？
敌人？
就在这时。
一个醇厚的，带着一丝慵懒的男声，毫无预兆地从拐角处传来。
“如烟，好了吗？”
是陆沉！
江如烟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她的反应快过大脑。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猛地一把推开林凡，将他重新推回阴影笼罩的壁龛里。
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她转过身，面向陆沉走来的方向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抹无懈可击的，带着娇嗔的温柔笑容。
“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