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江如烟便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看病房里的哥哥。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盖着羊绒毯的膝盖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风景。
男人蹲在她的面前,仰头看着她。
那张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狡黠伪装,也没有了面对林凡时的游刃有余。
只剩下一种柔和。
陆沉眼底那片冷酷的算计之光,缓缓敛去。
他唇角再次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很好。
她终于接受了。
他站起身,重新推起轮椅,那份压迫感也随之回到了江如烟的头顶。
他们再次乘坐电梯,回到楼上的卧室。
一路上,两人再无交流。
只有轮椅滚动的骨碌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单调地回响。
回到房间,江如烟才发现这里已经变了样。
床上所有的床品都换成了全新的,是她偏爱的那种天丝材质,触感冰凉丝滑。
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清幽的白茶香气。
不是陆沉惯用的木质冷香,而是她自己衣帽间里,最喜欢的那款香薰。
“呵,还真及时。”
陆沉将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他没有离开,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床边。
江如烟侧躺着,背对着他,将自己蜷缩起来。
心乱如麻。
脑子里一半是陆沉那张写满“一切尽在掌握”的脸,一半是哥哥江浩然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
担忧与些许窃喜交加。
这些情绪如同烧开的沸水,在她胸口翻滚。
可沸水之下,却也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那块石头,叫作“安心”。
江浩然还活着。
而且活得很好,享受着这个世界最顶级的医疗资源。
只要她不作死,他就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她对于陆沉的阳谋,倒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为她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江浩然的后续治疗,天文数字般的费用,全球顶尖的专家……这些东西,凭她自己,一个都搞不定。
更何况……
江如烟的思绪,飘向了另一个更深层的恐惧。
那个她一直试图忽略,却又真实存在的威胁。
“摇篮”组织的其他人,到底为什么会对她出手。
她,江如烟,对于这个组织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甚至可以肯定,自己除了这一次的林凡,之后肯定还会有危机如期而至。
他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第一把枪。
而陆沉……
就连“摇篮”组织最大的……投资者居然也无法完全掌控这个组织。
“所以,离开他,就等于把自己彻底暴露在那些疯子的眼皮子底下?”
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个道理,她懂。
所以,她所谓的反抗,挣扎,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在绝对的,碾压性的信息差和权势面前,她引以为傲的那点剧情先知,屁用没有。
【完了。】
【哥们这辈子,算是栽得明明白白。】
想通了这一点,江如烟反而觉得没那么憋屈了。
那股一直紧绷着的,随时准备战斗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了下来。
她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疲惫。
一种不想再思考,不想再算计,只想就这么躺平的疲惫。
算了。
斗不过,就不斗了。
反正天塌下来,有陆沉这个变态顶着。
她只要负责……当一只貌美如花,偶尔还能被薅两把毛的金丝雀,就好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全感”,是她穿来这个世界后,从未有过的体验。
带着剧毒,却又让人该死的上瘾。
江如烟第一次,主动放弃了思考。
她身后的陆沉,似乎感受到了她细微的变化。
那股子萦绕在她周身,如同刺猬竖起的尖刺般的防备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
他没有再用言语去逼迫她,或是试探她。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陪着她。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陆沉起身,打开了房间内嵌在墙壁里的巨大液晶屏幕。
他没有选择那些商业新闻,或是财经频道。
屏幕亮起,一阵熟悉的,夸张又无厘头的音乐响了起来。
画面中,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拿着两把水枪,对着一个黑帮大佬的脸疯狂扫射,嘴里还发出“哒哒哒”的配音。
江如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这是一部她前世上大学时,最喜欢看的无脑喜剧电影。
每次心情不好,或是压力大的时候,她都会翻出来看一遍。
她记得,自己曾经在某个喝醉的晚上,跟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吐槽过这部电影里的某个白痴桥段。
她不记得那个女孩的脸了。
可陆沉……
他怎么会知道?
他也不应该知道!
可屏幕上,那个白痴主角,已经被黑帮大佬一脚踹进了游泳池,还在水里摆出了一个自以为很帅的pose。
愚蠢,幼稚,毫无逻辑。
却又莫名地,让她那根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她不想去思考陆沉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太累了。
她只想看着屏幕上那个傻瓜,暂时忘掉自己也是个任人摆布的傻瓜。
看着看着,她的眼皮越来越重。
身体的虚弱,精神的疲惫,以及胃里那碗热粥带来的暖意,一同向她袭来。
意识渐渐模糊。
她靠在柔软的床头上,头一点一点的,像个不倒翁。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下滑的身体轻轻托住,为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躺卧姿势。
柔软的被子,被拉高,盖住了她的肩膀。
然后,一个微凉的,带着白茶香气的吻,极轻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一次,江如烟没有躲。
就在这安心中她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