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禾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伸出手,拨开缠绕的藤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执拗。
我看着她奇怪的行为,忍不住出声问,“清禾,你在做什么?”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嘴里喃喃道,“我不知道....”
我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上前帮着江清禾一起扒拉那些缠得密不透风的枝叶和藤蔓。
我的手被粗糙的树皮刮得微微发疼,我却没吭声。
江清禾抬眼看向我,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震惊,像是没料到我会陪她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事。
我对上她的目光,脸上弯起一个笑脸,冲她眨了眨眼,“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不能放着你一个人不管。”
很快,我们两人便合力将藤蔓屏障扒出了一个小口子。
我凑过去往里张望,却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我忍不住拽了拽江清禾的衣袖,语气满是欣喜,“清禾清禾!我好像看到里面有条路!”
她却没有应声,原本就不算慢的动作反而更快了些,手上扒着藤蔓的力道加重,像是急于看清屏障后的一切。
终于,藤蔓屏障被清出一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缺口。
江清禾没有丝毫犹豫,率先弯腰钻了进去,单薄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前方幽深的绿意里。
我赶忙弯腰追了上去。屏障后果然是一条蜿蜒的小路,两旁全是高低错落的树木和茂密的灌木丛,枯枝败叶铺满路面,走起来磕磕绊绊的很是费劲。
不知走了多久,林间的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前方隐约透进一缕暖融融的阳光。
江清禾像是被那束光牵引着,脚步陡然加快,甚至下意识地小跑起来,原本垂着的头微微抬起,目光里带着一丝急切的探寻。
突然,前方的林木戛然而止,视野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草坪铺展在眼前,正中央矗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巨大榕树,虬结的树根盘根错节地扎进土里,浓密的树冠遮出大片荫凉。
我和江清禾并肩站在林间的边缘,看着眼前这幅静谧又陌生的景象,忍不住偏头问她,“清禾,这是什么地方啊?”
江清禾的目光落在大榕树遒劲的枝干上,声音轻得像被风拂过的草叶,“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江清禾抬脚走向那棵巨大的榕树,她在树下缓缓蹲下身,手拨开厚厚的一层落叶,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
江清禾没有抬头,仍在枯黄的叶片间摸索,嘴里反复呢喃着,声音带着一丝执念,“箭头....箭头....一个向下的箭头....”
我闻言皱了皱眉:向下的箭头?这荒郊野岭的,谁会在这里留这种记号?
虽摸不着头脑,我还是蹲下身,跟着江清禾一起在落叶堆里翻找。
找了好一会儿,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树身,突然瞥见齐腰高的位置,刻着一个浅浅的向下箭头,颜色和树皮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眼睛一亮,连忙朝江清禾挥手大喊,“清禾!快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江清禾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几乎是立刻起身冲了过来,带起的落叶簌簌地往下掉。
江清禾的目光落在树干上的箭头,语气里满是毋庸置疑的笃定,“没错,是这个!”
话音刚落,她立刻蹲下身,开始刨箭头正下方松软的泥土,动作急切又利落。
没一会儿,江清禾扒开表层浮土,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赫然露了出来,边角早已被岁月磨得有些圆润,一看就有年头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铁盒捧起来,即使手上满是泥土,也浑不在意。目光像是被黏住了一般,目不转睛盯着铁盒。
江清禾的手微微发颤地掀开铁盒盖。
一股陈旧的、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味道散了出来,盒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个朴素的本子静静躺着。本子的封面早已泛黄发脆,边缘磨损得厉害,纸页间还透着淡淡的霉味,看得出来被封存了许多年,却依旧被妥善地保留着,没有被虫蛀或是彻底腐烂。
江清禾抬眸看向我,“可以帮我打开这本本子吗?我的手太脏了。”
我闻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铁盒里取出本子,手拂过泛黄发脆的封面,轻轻翻开第一页,上面一笔一划写着三个字——
江清禾
我看着那三个字,满脸震惊地转头看向江清禾,“清...清禾,这本本子是你的吗?”
江清禾的目光落在纸页上那熟悉的字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看来是的....”
我愣了几秒,缓缓翻开了本子。
....
蝉鸣吵得人心烦,我蹲在老榕树的树荫下,后背的校服被汗湿出一片印子,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刚领的笔记本。
这是我考年级第一的奖品,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不用自己省吃俭得到的文具。
乡下的高中不比城里,土墙斑驳,教室里的课桌椅摇摇晃晃,我兜里的零花钱从来都是掰着指头花。
铅笔用到只剩一截笔头,就套上一节竹筒接着用;练习本正反两面写得密密麻麻,连页边缝都挤着公式和单词。
家里重男轻女的风气重得喘不过气,弟弟的书包换了一个又一个,铅笔橡皮堆得满桌都是,而我的课本早就卷了边,封面掉了角,用胶布粘了又粘,却还得被念叨“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嫁人补贴家用”。
所以当校长把这个素净的笔记本递到我手里时,我的心都在发颤,我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是捧着一整个夏天的光。
我捏着捡来的圆珠笔芯,在封面一笔一划描自己的名字——江清禾。
这片藏在林子深处的草坪,是我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平日里不管是被家里的话刺得心里发酸,还是刷题刷到熬不住,我都会跑到这里来。
老榕树的树冠遮天蔽日,草坪上的草软软的,躺上去能闻到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风一吹,所有的委屈和疲惫好像都能被吹散。
我攥着书包带,蹑手蹑脚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还没等把沾着泥土的布鞋蹭干净,劈头盖脸的斥责就砸了过来,“这么晚回家!干什么去了!”
娘叉着腰站在灶台边,眉眼间满是不耐,爹坐在八仙桌旁抽着旱烟,烟杆敲着桌角,发出沉闷的声响,呛人的烟味呛得我喉咙发紧。
我猛地低下头,“我....我在学校里复习,回来晚了。”
鼓起勇气,我从书包最里层掏出那张试卷,红笔写的“98分”和“年级第一”的字样,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亮得晃眼。我把试卷递出去,眼里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爸,妈,我考了全年级第一....”
话音未落,爹就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试卷。他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像是看到了什么腌臜东西,随手就往地上一丢。试卷轻飘飘地落在满是泥灰的地面,随即被他的鞋底狠狠碾出一道黑印。
“一个女孩子念这么多书有什么用!”他的声音粗粝又凶狠,唾沫星子溅到我的脸上,“迟早是要嫁人的货!还不快去喂猪!杵在这儿当摆设吗!”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让它掉下来。
我默默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试卷,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灰尘,然后揣进怀里,转身朝着猪圈的方向走去。
猪圈里的臭味扑面而来,我拿起沉甸甸的泔水桶,一勺一勺地往食槽里倒。煤油灯的光昏昏暗暗,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株被寒霜打过的野草,在无边的黑夜里,孤零零地蜷着。
喂完猪,我拎着空泔水桶,脚步虚浮地挪回屋,一家人已经开饭了,谁也没等我。
爹和小我四岁的弟弟并排坐在桌旁,弟弟捧着白花花的馒头啃得正香,爹面前摆着一小碟咸菜,筷子一下下戳着碗里的糙米饭。
娘端着碗站在灶台边,嘴里还念叨着“慢点吃,别噎着”,语气里的温柔,是从来不会分给我的。
我刚站定脚,爹的目光就扫了过来,那眼神冷飕飕的,像腊月里的寒风刮在脸上。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我慌忙低下头,“我...我等你们吃完我再吃...”
话音落下,没人应声。只有弟弟吧唧嘴的声音,和爹咀嚼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屋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