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回到家，小心翼翼推开门，堂屋里灯亮着，爹坐在桌旁板着脸，眼神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没等我站稳，他就开口了，“听说你填了师范大学？”
我低着头没说话。
“谁让你填的？”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念书是你的出路吗！你一个女孩子，早点出去打工挣钱才是正经事！”
他冷笑一声，“读师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一个赔钱货，读再多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
他说着，随手抓起桌上的空碗往地上一摔，瓷片溅了一地。
“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敢背着我们自作主张！我告诉你，这学你别想上，我就应该早点把你卖给村头的地主家！”
娘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从始至终没有反驳一个字。
爹看我闷不吭声，火气更盛，“还念大学？我看那个什么周老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白净净的城里人，平白无故来乡下教书，肯定不安好心，就是她把你带坏了！”
这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我心里。我低声反驳道，“不是的...周老师是好人。”
爹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胸口憋着的气一股脑涌上来，“周老师是好人！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反了天了！”父亲猛地一拍桌子，他转身就抄起墙角的藤条，劈头盖脸地抽过来，边抽边骂，“狗日的东西！还敢顶嘴！再反驳一句试试！”
藤条带着劲风抽在我身上，爹的嘴里依旧不依不饶辱骂羞辱周老师。
我咬着牙忍了好几下，意识却在疼痛里清明起来。
脑子里反复响着一个声音：如果是周老师，会让我怎么做？是像以前一样蜷着身子忍气吞声，任他们搓扁揉圆，还是挺直腰杆，护住心里那点不能被践踏的光？
我抬手死死抓住藤条，“我不许你这样说周老师！”
父亲被彻底激怒，扬手一巴掌狠狠抽在我脸上。
我被打得偏过头，嘴里渐渐涌出咸甜的腥味，抓着藤条的手松了劲。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身就往外冲，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个满是谩骂和巴掌的所谓的家。
我跌跌撞撞来到我的秘密基地，我坐在树下，抱着膝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眼泪混着委屈和不甘，糊了满脸。
哭着哭着，倦意漫上来，我靠在树干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周身落满了榕树叶，像是这棵沉默的老树怕我着凉，悄悄伸出无数温柔的手，为我盖上了被子。
我不敢耽搁，起身就往学校跑。早读的铃声早就响过了，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我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痕，一身狼狈。
周老师抬头看见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神里满是心疼和错愕。
周老师拉着我的手进了办公室，反手锁上了门，给我递来了一杯热水。
她蹲在我面前，目光紧紧锁着我脸上的红痕，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到底怎么回事？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捧着温热的杯子，看着水面晃出的细碎波纹。
不知道是眼泪已经在榕树下哭干了，还是因为昨夜终于鼓起勇气护住了心里的光，说起家里的争执和父亲的羞辱时，声音出奇的平静。
周老师听完，将我拥入怀抱，嘴里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声音哽咽，“是老师不好，是老师连累了你，要不是我鼓励你考大学，你也不会受这种委屈....”
我看着她说，“没关系的老师，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就算家里不给我钱，我也可以去镇子上打工赚学费。”
周老师松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老师支持你，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学习，不是去打工。我去给你申请学校的助学金，一定让你安安稳稳读完最后这段时间。”
我乖巧地点点头，“谢谢老师。”
周老师看着我，忽然想起什么，“那这段时间你打算住在哪里？”
我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周老师弯起嘴角，“那就和我一起住教职工宿舍吧，这样早上还能多睡会儿懒觉呢。”
我心里暖暖的，“如果不麻烦老师的话。”
当天晚上，我就在周老师的教职工宿舍住下了。洗完澡出来，周老师递来一套她的衣服，我穿上后，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一截，显得有些宽大。
熄灯后，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虫鸣偶尔响起。周老师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待在这样的家庭里，会让你很有压力吗？”
我想都没想，轻轻“嗯”了一声。
周老师叹了口气，语气沉沉的，“我想，你最大的机会就是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地方。”
“我也觉得，我没有一天不想离开这。”
话音刚落，床沿微微一沉。周老师突然下床，轻手轻脚地跑到我这边，钻进了我的被窝。
狭小的单人床挤着两个人，我瞬间显得局促起来，我不太习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默默往墙角挪了挪，背过身去。
周老师没说话，也轻轻转了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我，“这样你会安心一点吧。”
我没吭声，也没再躲开，就这样陷在她的怀抱里，眼皮越来越沉，最后沉沉睡了过去。
高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依旧和周老师挤在教职工宿舍里，每天埋在书本里刷题背书。
可我渐渐发现，周老师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的疲惫藏都藏不住，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子倦意。
这天晚上，我看着她拖着步子进门，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笔，走过去轻声问，“老师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很累。”
周老师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带着一丝倦意，语气却依旧温柔，“没事的小江，这不是快高考了嘛，最近整理教案和复习题什么的太累了。”
我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忍不住说，“那老师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别熬太晚了。”
周老师弯起嘴角，眼里满是欣慰，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让你费心了。”
高考的日子逼近，宿舍窗外的蝉鸣也越来越聒噪。
某天晚上，周老师没有回宿舍。我趴在桌上等了半宿，灯亮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自习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讲台上始终空着，周老师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