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天。
教室的晨光也好,晚自习的灯火也罢,落在我眼里都是一片模糊。
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模拟考的重点题型,我盯着黑板上的字,却怎么也落不到心里。
发下来的卷子空着,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年级主任来过好几次,坐在我旁边叹气,说的话翻来覆去都是“节哀”“往前看”“周老师肯定盼着你考好”。
我点头,嗯啊地应着,可那些话像一阵风,左耳进,右耳就散了。
这天晚上,我坐在床沿,反复看着那封信,心口的疼像生了根的刺。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弹起来,脱口而出说,“周老师!”
我甚至忘了呼吸,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盼着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笑着走进来,说一句“小江,发什么呆呢”。
可站在门口的,是一对穿着体面的老夫妇。他们的衣着和这破败的红砖宿舍格格不入,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和悲伤。
我站在原地僵住了。
老夫妇对视一眼,女人先开了口,“你是江清禾同学吗?”
我半晌才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们是小周的父母,”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此番过来,是来收拾小周的遗物的。”
“遗物”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我心口。
愧疚感瞬间翻涌上来,堵得我喘不过气。
那些车票、申请单、病历本上的字迹,还有周老师强撑着笑意说“等你考上大学”的样子,一股脑地冲进脑海。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地面,闷响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回荡。
“对不起……”
我的眼泪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周老师....”
周父周母连忙快步上前将我扶起,“这不是你的错孩子。”
我失控地哭喊,“都怪我非要考大学!都怪我!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周老师!”
老夫人伸出手,将我揽进怀里,她拍着我的后背,声音也带着哽咽,“别这样孩子,别这样...”
等我哭够了,老夫人轻轻拭去我脸颊的泪痕。
“孩子,”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怅然,“我经常听小周提起你。”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必须承认,也许一开始我也质疑小周的做法。她身体不好,我们总劝她好好静养,别总为旁人的事奔波。可她每次打电话回来,都要念叨你几句,说你聪明、要强。”
老夫人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但直到见到你,我就都明白了。”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我凌乱的头发,“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和小周一样的光芒 。”
老夫人继续说,“小周天生就有心脏病,上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因此而关照她,可她呀,偏不领这份情。”
“她总说自己和旁人没两样,爬楼要爬得和大家一样快,考试要考得比所有人都好。后来当了老师,更是硬撑着,从来没跟我们提过一句累。”
“她打电话回来说起你,眼睛里都带着亮。她说你和她年轻时太像了,一样的犟,一样的不肯向命运低头。”
我吸了吸鼻子,“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轻轻打断,“没什么可是的,孩子。小周拼了命也要让你上大学,你千万不能让她的付出白费。”
我红着眼眶,用力点了点头,“我...我想见周老师最后一面。”
老夫人闻言,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心疼,“孩子....这事对你来说太难接受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备考,考上大学,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我低下头,心里酸的、涩的、疼的,搅成一团乱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夫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再多说,转身和老伴一起收拾周老师的遗物。
收拾妥当后,两人拎着箱子走到门口。老夫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孩子,别回头看,挺胸向前。”
门轻轻合上,外面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近及远。
我愣在原地,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才猛地回过神来,我还没问他们的联系方式,没问以后要去哪里才能再见到他们。
我疯了似的追出去,可夜晚的村子空荡荡的,只有汽车的尾灯在拐弯后,彻底没了踪影。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似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距离填报志愿的截止日期越来越近。我看着志愿表上的“师范大学”,那是我原本笃定的方向。
良久,我拿起笔,一笔一划地涂掉原来的字迹,在志愿栏里郑重写下医科大学四个字。
笔尖落下的那一刻,我忽然就懂了。单靠自己的倔强,单靠一份不肯认输的劲儿,根本没法挡住命运里的那些磋磨。
我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既定的规则,没办法让那些荒唐的借口消失,没办法让所有身处泥泞的人都挣脱束缚。
但至少,我可以学着去救死扶伤。
至少,我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周老师,带着一身病痛,用生命去成全别人的未来。
高考那天,我攥着那支和周老师初次见面时她送我的笔进入考场,就如同她与我一起一般。
查分的日子到了,学校里只有一台老旧的电脑能联网。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听见年级主任对着键盘噼里啪啦地敲,心脏跟着那声响一下下擂着胸腔。
“江清禾!”
主任忽然拔高了声音,猛地转过头看向我。
我踉跄着走过去,看清屏幕上的数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总分远超预估,稳稳够得上医科大学的录取线。
录取通知书是被年级主任亲自送到教室的,红色的信封烫着金边,在破旧的课桌上格外显眼。
临行前的清晨,我揣着这本笔记本,去了我的秘密基地,我蹲在树根旁,用小铲子挖出一个坑,把笔记本装进铁盒,小心翼翼地埋进去,又把土填得严严实实。
旁边的空地上,我早早就备好了一块小石碑,用刻刀一笔一划地刻上“周老师”三个字。
最后,我把那支陪我走进高考考场的圆珠笔,轻轻放在石碑底下,算是给这段岁月,一个郑重的告别。
我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背着简单的行囊,沿着公路一直走,直到看见远处驶来的大巴车。
....
我怔怔地翻完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心里又涩又酸。
我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清禾,“清禾....你....”
话没说完,就被她哽咽的声音打断。
她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扯出一个极轻的笑,“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我还没从笔记本里的故事里回过神,就见江清禾站起身。
她拨开树根旁厚厚的落叶,那块刻着“周老师”三个字的小石碑,果然静静卧在那里,被青苔覆了薄薄一层。
她盯着石碑看了很久,没说一句话。
下一秒,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就朝着那被称作“家”的地方而去。
我心头一紧,连忙追上去,“清禾!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