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寝宫的魔晶灯早已熄灭，只剩下窗外一轮淡白的月，洒下的光被轻纱帘子过滤，变得柔和又冷。
璃夜静静地躺在床上，她侧身躺着双手放在身前，双腿微收。她双眸已闭，呼吸平稳，连那一头紫黑的长发也散在枕边，像融进夜色的影子。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知何时，思绪开始下沉。意识在黑暗中漂浮，如同坠入一片无底的梦。
——
起初是雨。细碎的雨点落在破败的土地上，随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混着灰烬与火光砸在地面上，溅起污浊的泥水。
飞鸟在半空中嘶鸣又飞远，风卷着焦土的气息。战火在天边燃烧，天地间只剩血与烟的颜色。
璃夜站在废墟中。身上的斗篷早被撕裂，手中的剑断成两截，魔力的残光还在空中闪烁。
她呆呆地望着前方，却不知那是什么方向，那个方向又有什么，通向何处。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喊声。
“撤退——快退后！”
“她疯了——！”
璃夜猛的转过身，看见几个身影在废墟中挣扎，那是一群熟悉的身影，而周围布满烈火。
那是她的战友，她的朋友，她曾经立下誓言要保护的人。他们的脸上沾满泥灰和血，眼神里却没有昔日的信任——只有恐惧。
她想跑过去，可他们的目光让她顿在原地。
她想要开口说“是我……”，可是她发现现在自己说不出。
“那个……那是他吗？”
“不可能……他不该还活着，他已经不是人了……”
“快走！这是个恐怖的魔族——”
“怪物！”
那最后两个字，像刀一样刺进胸口。
雨下得更大了，雨点低落的声音刺进璃夜的耳中。璃夜站在那儿，手还维持着放魔的姿势，可魔力却在掌心溃散。
璃夜的唇在颤抖。
“我……是你们的同伴啊。”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打散。
没有人回应。那些她曾信任的人，一个接一个后退。他们的脸在火光里变形，模糊，远去。
璃夜怔在原地，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她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一阵雷光照亮了她的侧脸，她低头，看见脚边的一片浅水洼。
水面映出她的倒影，那不是她熟悉的脸。
暗红的眼眸仿佛燃烧着血光，黑紫色的长发被雨打得紧贴肩头，而在那发间，雨滴滑过那对纤细、优雅却刺眼的角。。
她伸手去摸那对角。指尖碰到的，是异样的冷。
“不……”
“我……”她的喉咙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我不是怪物。”
风卷着火光扑面而来，
世界像一幅被撕裂的画。
她周围的建筑塌陷，空气震荡，
雨水混着灰烬落在她的睫毛上。
就在那一刻，周围的火焰突然炸开，无数的光与影一齐吞噬了她。
她想尖叫，可发出的声音却被雨淹没，被风撕碎，消散在破败的天空里。
接着，是一片寂静，视线内一切事物突然爆裂成白光。
璃夜猛地睁开眼。
天花板熟悉的纹路映入眼中，她还在寝宫。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的跳动如同擂鼓。
一瞬间，她感觉魔力在体内暴动，像要冲破血脉般肆虐。空气中闪过细微的红光，窗帘被无风掀起。
璃夜猛地闭上眼，双手交握，深吸一口气。
“……停下。”
魔力在她掌心涌动，但随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那些光线一点点收拢、熄灭。空气重新变得安静，只余她粗重的呼吸声。
她垂下头，汗珠从额角滑落。床单被指尖攥出褶皱。
“只是梦……”她低声喃喃，嗓音有些发哑。“梦而已……没什么。”
“但真的没什么吗……”
片刻的沉默后，她又笑了笑，那笑容寂静而脆弱。
“呵呵，真可笑，我竟然还会怕梦。”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微微闪动的魔力残光，那是她自己压制住的力量。片刻后，她轻轻收拳靠在床头，望向窗外那轮冷月。
璃夜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只是一直盯着那月亮，一动不动。
门外的空气忽然波动。那是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震动，却让璃夜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门口处。
门被轻轻推开，烛火随气流晃动。淡红色的光从门缝渗入，照亮了她满是冷汗与泪痕的侧脸。
“璃夜。”
那声音温柔，却让人无法忽视。
她看见莫莉丝站在门口。
她的金发散在肩头，披风未系，显然是匆匆赶来的。可她的姿态依旧优雅，眼神中没有责备，只有一层柔光。
璃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莫莉丝走了进来。她的步伐极轻，鞋底几乎没有声响。只是在她靠近的瞬间，房间的魔力波动便完全被她压了下去。那股躁动的能量仿佛被安抚，重新沉入璃夜的体内。
莫莉丝走到她面前，在床边缓缓坐下。
“做梦了，对吗？”
璃夜低下头。她的声音细得像一缕风：“……嗯。”
莫莉丝伸手，拂开她脸侧被汗打湿的发丝。那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位统治者，更像一位母亲。
“告诉我，”她轻声道，“在梦里，你看见了什么？”
璃夜沉默了片刻，嗓子干得发紧。
“……火。”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动了某个不愿被提起的东西。
“燃烧的烈火，无尽而刺耳的雨，还有他们。我的朋友、我的战友。他们惊恐地看着我……他们说我是怪物。”
她的手在颤抖，指尖用力到几乎掐进掌心。
“他们害怕我。连我自己，也怀疑我，害怕我。”
莫莉丝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让璃夜把头靠在自己肩上，手掌顺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璃夜，”她低声道，“梦不会撒谎，但梦也不会定义现实。它只是你记忆的回声。”
璃夜的呼吸有些急促。
“可是那不是回声，那是真的。我看见他们的脸，我听见他们的声音。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当然真实。”莫莉丝温和地说，“因为你在努力记得。但记得，并不代表你要被记忆永远困在那里。”
璃夜抬起头，泪水在她的红瞳里打着转。“那我该怎么做？假装忘了他们吗？假装那一切都不存在？”
莫莉丝的神情柔了几分，那双金色的眼睛映着烛光，像是岁月深处的湖。
“不是要假装，”她轻声道。
“是要学会共存。过去是你的一部分，它会让你跟真实，也是你与众不同的证明。可若你永远凝视过去，那份疼痛就会变成锁链。所以，承认其存在就够了，不过多评价。”
璃夜咬着唇，声音颤抖：“我……不想忘记他们。”
“那就别忘。”
莫莉丝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的泪。
“但也别让他们束缚你。你要带着他们的记忆，去看他们从未看到的世界。”
璃夜怔怔地看着她。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莫莉丝的声音里有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不是命令，而是指引。
“璃夜，”莫莉丝继续道，“人类拒绝你，是因为他们恐惧。可你不是恐惧的化身。你只是……比他们更早看清了世界的残酷。魔族的血没有玷污你，它只是让你重获新生了。”
璃夜的喉咙微微一动。“活下来……真的是好事吗？”
“当然。”莫莉丝微笑。“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寻找答案。而你，会找到的。或许不是现在，但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何你还在这里。”
璃夜的呼吸渐渐平稳。她靠在莫莉丝的怀中，那温度出奇的温柔。
房间里的魔力彻底安静下来，只剩烛火的跳动声。
她闭上眼，喃喃道：“母亲……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莫莉丝轻轻一笑。
“那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你需要这一个机会，换一个视角，有更多的能力去看看这个世界。”
“这样吗……”
璃夜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她，感受那份难得的安定。
不知过了多久，
莫莉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好了，去睡吧。”
她的语气柔和得几乎像风。
“梦只是记忆的残响。你醒着的每一刻，才是新的开始。”
璃夜点点头。她的眼神仍然疲惫，但那种惶乱的神色，终于淡去了几分。
莫莉丝起身，替她掖好被角，临走前在门口停下。
“璃夜，”她回头，“如果梦再来，不要害怕。它只是过去想证明——你还在前行。”
璃夜愣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前行……那哪里才是前呢。”
莫莉丝听到了璃夜的低语，她看着璃夜，笑了笑：“傻孩子，这是一个很古老的玩笑，往哪里走，都是往前走。”
说完，她轻轻合上门。
璃夜回味着莫莉丝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往哪里走都是往前走吗，似乎的确是这样。
璃夜看着门关上的方向，心口那份沉重的痛感仍在，但似乎不再那么冷了。
夜，静得几乎能听见呼吸。
莫莉丝走后，寝宫重新陷入了安宁。灯光再次熄灭，只剩月光从高高的窗洒下，照亮地毯的一角，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璃夜侧躺在床上，被子覆在胸口，却没有带来多少温度。她的眼睛睁着，一直睁着，看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看着窗外的景色，心底却一点也不平静。
梦里的画面还在脑海里时不时的冒出，那句“怪物”仍在回响。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出一点刺痛。
她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真是的……”她低声呢喃。“我明明答应她要睡觉的。”
可眼前的黑暗像是某种诱惑。它在耳边轻轻呼唤，让她忍不住想去看一眼——宫殿之外，那片她从未真正踏足的夜色。
她犹豫了几秒。
“出去看看……应该也没什么吧。”话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掀开被子，脚尖落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与寒意。
璃夜穿上了一件简易的裙装，顺势拿起一旁的梳子，整理微乱的头发。
她推开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城堡的庭园静谧无声，而城堡之外则是望不到头的森林。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带着露水与魔力的味道，冰凉，却让人意外地清醒。
璃夜回头看了一眼房间。烛台的影子仍在墙上摇晃，像是在提醒她“这里才是你的归处”。
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容有一点无奈，也有一点叛逆。
“我只是……想透透气。”
于是她翻身跳下窗台，稳稳地落在铺着青石的花园小径上，裙摆随着微风拂动。她借助魔力翻过围墙，离开了城堡，来到了森林之中。
这一切被莫莉丝在远处看在眼里，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欣慰。
“小夜夜，你会看到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