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十月的午后,风里已经裹了点银杏叶的凉。
东京都立樱丘高等学校的校门敞着,奶油色的墙面上爬着半枯的常春藤,像是给这所百年老校镶了圈暗绿的边。走廊里挤着刚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吹奏部的女生抱着长笛,裙摆扫过台阶时带起细碎的光斑;篮球社的男生把运动服搭在肩上,汗味混着橘子汽水的甜飘得很远;还有抱着画夹的艺术生蹲在花坛边,笔尖在速写本上蹭出沙沙的响——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浸在自己的故事里,眼神亮得能接住午后的阳光,连脚步都带着“我是主角”的笃定。
四谷悠是在这团热闹里,唯一没什么“故事感”的那个。
他背着洗得发白的黑色书包,浅灰色的校服外套领口松了颗扣,露出里面白衬衫的一角——那是樱丘高中的男生校服,简约的西装款,穿在别人身上是少年气的利落,穿在他身上却像是“背景板”的一部分。黑色短发垂在额前,遮住半只眼,走路时习惯性贴着走廊的墙根,肩膀微微蜷着,像是怕撞到谁的故事线。路过社团招新的摊位时,有人举着海报往他怀里塞,却在抬头看清他脸的瞬间顿了顿,像是突然想不起“要把海报给谁”,最后只是含糊地说了句“打扰了”,就转身去拦身后笑闹的女生。
四谷悠没在意。他指尖捏着今早从便利店买的猫粮包装袋,塑料袋的响是他此刻唯一的“存在感”。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低头看着鞋尖碾过的银杏叶,心里轻轻晃了晃。班里的人记不住他的名字,社团招新不会喊他,连老师点到“四谷”时,都要顿两秒才想起“哦,后排靠窗那个”——但这些都没关系。他的生活是关上门后的热味噌汤,是早上出门时在玄关放的猫粮,是放学路上能摸到软乎乎的猫爪,这些足够把“平凡”填得暖起来。他本来就不想当谁的主角,只想安安静静守着自己的小日子,像公园长椅下的苔藓,不用被人看见,却能悄悄裹住冷掉的石面。
放学铃响到第三声时,四谷悠已经出了校门。他没和任何人同行,沿着樱丘通走到地铁站,挤在晚高峰的人流里,抓着扶手的指尖泛着凉。两站地铁后,他在“上野西”站下车,沿着窄窄的步道走了十分钟,拐进了藏在居民楼后的小公园。
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离学校足够远,远到不会撞见穿同款校服的同学,只有拎着菜篮的老奶奶和摇着蒲扇的老爷爷慢悠悠地晃。银杏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是脆生生的响,长椅旁的草丛里窝着七八只流浪猫,听见他的脚步声,就拖着尾巴蹭过来,橘色的“橙酱”最先缠上他的裤腿,尾巴尖扫过他的脚踝,软乎乎的痒。
四谷悠蹲下来,把猫粮倒在掌心。
“慢着点,银婆婆年纪大了,别抢她的。”他声音很轻,像落在草叶上的风。被叫做“银婆婆”的老猫蜷在他脚边,白色的毛混着灰,听见这话就抬了抬眼,慢悠悠地舔了口他指尖的粮。
最黏他的是那只小三花。
几个月前它还是团只有巴掌大的毛球,缩在公园的垃圾桶后面叫,现在已经长开了,白、黑、橘三色的毛裹着圆滚滚的身子,尾巴尖是墨色的,眼睛像浸了水的琥珀。四谷悠把它捞到腿上,指尖挠着它的下巴,小三花立刻把脑袋埋进他的掌心,发出“咕噜咕噜”的响,连耳朵尖都软下来。
夕阳往西边沉的时候,公园的入口处传来了轻悄悄的脚步声。
四谷悠没抬头——这里偶尔会有来喂猫的人,他习惯了安静地分享这片空间。直到那脚步声停在他身侧,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轻,他才感觉到一片浅粉的影子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是宫泽春咲。
四谷悠是在看见她胸口的名牌时,才认出她的。浅粉色的长发扎成低马尾,斜刘海软软地搭在眉梢,樱丘高中的女生校服穿在她身上,像是裹了层温柔的光:米白衬衫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浅灰色的针织背心坠着颗细巧的银扣,深灰格纹的百褶裙刚及膝,黑色长筒袜的袜口缀着浅蓝的花边,随着她蹲身的动作,轻轻滑过小腿的弧度。她手里拎着个印着猫咪图案的帆布包,从里面摸出一小袋猫粮时,指尖都带着点紧张的蜷。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四谷悠腿上的小三花身上,眼睛弯成了月牙。
“好可爱的三花呀。”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温水,轻轻落在空气里。
四谷悠这才意识到,对方根本没看见自己。
他的身子往长椅外侧挪了挪,后背贴着冷掉的石面——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他像是融进了长椅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得轻,直到宫泽春咲蹲下来,指尖快要碰到小三花的耳朵时,才听见他轻轻的一声:“你好呀,宫泽同学。”
宫泽春咲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抬起头。
浅粉色的马尾晃了晃,她的脸颊瞬间浮起淡粉,连耳朵尖都红了:“对、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这里有人……”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裙摆扫过草叶,带起几片银杏叶,“你、你也是樱丘的吗?”
四谷悠点了点头,指尖还停在小三花的背上:“嗯,后排靠窗的四谷。”
宫泽春咲的眼神顿了顿,像是在脑子里翻找“后排靠窗”的位置,过了两秒才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四谷同学……抱歉,我之前没太注意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着白,“我只是听说这里的猫很乖,就想来摸摸……”
“没关系。”四谷悠把小三花往她那边推了推,“它不咬人,随便摸。”
宫泽春咲这才松了口气。她重新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小三花的脑袋,像是怕吓着它。小三花歪了歪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指腹,她立刻笑起来,眼睛里晃着夕阳的光,连嘴角都翘成了软乎乎的弧度。
“它叫什么名字呀?”她问。
“还没起。”四谷悠看着她指尖的动作,“大家都叫它三花。”
“那叫‘桃桃’好不好?”宫泽春咲眼睛亮了亮,“它的毛像水蜜桃的颜色。”
小三花像是听懂了似的,往她掌心拱了拱。四谷悠看着她软乎乎的侧脸,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是被猫毛和暖光裹住的。
四谷悠给她介绍每只猫的脾气:橙酱爱吃鲣鱼味的粮,银婆婆不喜欢被摸尾巴,还有只躲在树后的黑猫叫“煤球”,只有他伸手才会出来。宫泽春咲跟着他的节奏,蹲在草丛里摸遍了每只猫,指尖沾了猫毛也不在意,甚至把自己带的猫粮全倒在了石台上,看着猫们围过来时,笑得连肩膀都在抖。
“四谷同学每天都来吗?”她坐在长椅的另一侧,指尖还沾着猫的温度。
“嗯。”四谷悠把小三花抱回腿上,“放学顺路。”
“真好啊。”宫泽春咲看着远处的夕阳,“我一直想找个能安心摸猫的地方,学校附近的猫都很怕人。”她侧过头看他,浅粉色的发梢扫过耳尖,“谢谢你呀,四谷同学。要不是你,我肯定不敢靠近。”
四谷悠的耳尖轻轻热了热。他摇摇头,没说话——这种“被感谢”的时刻,他总有点手足无措,只能把脸埋在小三花的毛里,闻着淡淡的猫薄荷味。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宫泽春咲突然“呀”了一声。
她猛地抓起帆布包,书包带往肩上一垮,裙摆扫过长椅时带起一阵风:“糟了!我忘了要回家做饭!四谷同学,我先走了——下次见!”她的声音随着脚步飘远,浅粉色的身影拐出公园入口时,还回头挥了挥手,发梢在路灯下晃成了模糊的光。
四谷悠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指尖还停在小三花的背上。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想。就像风吹过草叶,就像猫爪蹭过裤腿,是平凡日子里的一个小插曲,明天班里的人还是记不住他的名字,他还是会蹲在这里喂猫,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他低头揉了揉小三花的脑袋,轻声说:“桃桃,我们也该走了。”
另一边,宫泽春咲正踩着小皮鞋往地铁站跑。
裙摆晃得厉害,她抓着书包带的手都出了汗,脑子里还晃着四谷悠的样子——他蹲在夕阳里,侧脸被光裹着,指尖挠着猫下巴时,眼神软得像化开的棉花糖。她之前怎么没注意到班里有这么温柔的人?明明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却像藏在书页里的书签,不翻到那一页,就永远不会被看见。
地铁的风灌进衣领时,她才松了口气。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半了,家里的三个妹妹肯定饿坏了。
推开家门的时候,暖香先裹住了她。
“欢迎回家,姐姐。”
宫泽夏沫的声音最先撞过来。她坐在沙发上,高马尾扎得翘翘的,金黄色的发梢扫过肩侧,校服外套系在腰间,手里抓着块炸鸡,嘴角还沾着酱料。她是四姐妹里的老二,也是家里唯一打工的人,今天穿的运动袜还没换,脚踝露在外面,带着点少年气的飒。
“欢迎回来,姐姐。”
宫泽秋时坐在夏沫旁,波波头的碎发垂在脸侧,手里捧着本翻旧了的推理小说,指尖夹着书签。她是老三,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字,眼神从书页上方抬起来时,带着点文静的软。
“姐姐。”
宫泽冬亚坐在两人对面,银发长直垂到腰际,M型刘海遮着眉梢,眼神淡淡的,像浸了雪的湖。她是最小的妹妹,手指捏着筷子,正夹起一颗章鱼小丸子,听见声音才抬了抬眼。
宫泽春咲换鞋的动作顿了顿,脸颊瞬间红了:“对、对不起!我去公园摸猫,忘了做饭……”
“没事啦!”夏沫挥了挥手里的炸鸡,“我发了打工的零花钱,点了寿喜烧和炸鸡,还有秋时想吃的章鱼小丸子!”
秋时合上书,眼睛亮了亮:“姐姐不用愧疚,偶尔吃外卖也很好。”
冬亚没说话,只是把一双干净的筷子推到春咲的座位前。
宫泽春咲松了口气,赶紧洗了手换了家居服——浅粉色的连衣裙,裙摆上印着小樱花。她坐到冬亚旁边的位置,才发现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寿喜烧的锅还冒着热气,炸鸡堆在白瓷盘里,章鱼小丸子的酱汁沾着木鱼花,连她爱吃的玉子烧都有一份。
“是夏沫点的?”她拿起筷子,指尖还带着点洗过手的凉。
“不然呢?”夏沫咬了口炸鸡,含糊地说,“这两个小丫头攒了好久的想吃清单,今天正好让她们得逞。”
秋时立刻瞪了她一眼,却没反驳,只是偷偷夹了颗小丸子塞进嘴里。
“姐姐去了哪个公园?”秋时咽下小丸子,抬眼问。
“上野西那边的小公园。”春咲舀了勺寿喜烧的汤,“离学校有点远,但猫都很乖。”
话音刚落,冬亚突然往她身边凑了凑。
她的银发扫过春咲的肩膀,鼻尖轻轻动了动,然后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姐姐,你身上有男人的味道。”
宫泽春咲的汤勺“哐当”一声撞在碗沿上。
“才、才不是!”她慌慌张张地摆手,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是同班的同学!也是去喂猫的,我没注意到他在旁边……不是约会!”
夏沫的眼睛立刻亮了,把炸鸡往盘子里一放,凑过来问:“同班同学?帅吗?叫什么名字?”
秋时也合上书,支着下巴看她,眼神里藏着点好奇的光。
冬亚只是“哦”了一声,重新坐直身子,夹起一颗玉子烧放进春咲的碗里,没再追问。
宫泽春咲攥着筷子,心跳还在砰砰地跳。她看着对面夏沫八卦的脸,又看看秋时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四谷悠蹲在夕阳里的样子——他的校服领口松松的,指尖沾着猫毛,连说话的声音都轻得像风。
他应该不会知道,自己这只“透明的背景板”,已经被四个女孩的目光,悄悄盯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