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冬夜,少女结束了比赛。
走出场馆,将手机从兜里拿出,不一会儿屏上就积满了雪花。
她将脸凑近屏幕,借着微弱的反射看清了自己面如死灰的样子,于是打消了向少年寻求慰藉的念头。
她抓住围巾的一头将它从大衣拉出,任凭寒风倒灌进胸膛……
Main Side:山崎青叶
我喜欢文娱作品里那些直白的、不留想象的描写。
那种完全服从自己官能性感受的技法是使用普遍性语言的前提。
最讨厌的是某些作品自以为浪漫的暗喻式的表白场景。
比如,将「我喜欢你」替换成「今晚的月色真美」。
这种拐弯抹角的表达,除了给后世读者增添无谓的考据烦恼外,简直一无是处。
难道直抒胸臆就代表感情浅薄吗?
还是说,将真心话包裹在层层隐喻的糖衣下,就能使其变得更加甜美?
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怯懦者的自我陶醉。
害怕被拒绝,害怕承担直言后的风险,于是选择了这种看似风雅,实则暧昧不清的方式。
一旦被拒绝,还可以笑着说:「你误会了,我只是在谈论月色。」
真是……虚假、无聊、且狡猾。
相比之下,我那位运动系青梅竹马,在某种程度上倒是纯粹得多。
虽然她的行动时常被气氛和直觉驱使,但那份情感本身,至少是真实且炽热的。
就像她在课堂上,当着秋月火华的面,宣称穿着我“挑选”的内衣一样。
尽管那纯粹是一场误会和意外,但她那份想要宣示主权、想要靠近我的心情,笨拙却真实。
而秋月火华……
她的出现本身,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隐喻剧。
「谢谢你待在他身边。」
这种仿佛正宫娘娘才会使用的宽容台词,简直让我恶心。
她以为她是谁?又把我当成了什么?
一段需要被缅怀的过去?一个需要被拯救的对象?
还是她用来证明自己魅力的工具?
我们之间那段模糊的过去,早已被她单方面终结。如今她又以这副姿态回归,用暧昧不清的言语搅动风云。
这比任何直白的恶意都更令人作呕。
「青叶君。」
思绪被打断。是维纳斯同学,她正用那双清澈的,仿佛不染尘埃的蓝色眼眸望着我。
「她们,都很喜欢青叶君呢。」
她的语气里没有嫉妒,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仿佛在观察某种有趣的社会现象。
「喜欢?」我嗤笑一声,「维纳斯同学,你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占有欲’,什么是‘自我满足’,什么是‘对过往的执念’吗?」
她偏了头,金色的短发滑过脸颊,像某种天真无邪的小动物。
「分不清。但是,青叶君看起来很不开心。」
「……是啊,不开心。」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所有这些围绕‘喜欢’展开的战争、试探、心机,都让我觉得无比虚假和无聊。」
「那,青叶君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呢?」
我的……喜欢?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
妹妹扑红的小脸,沐浴在月光下光洁的后颈。
洸凛汗水淋漓的肌肤,以及那双映着落日余晖的坚定眼眸。
甚至还有电波教师那烦人却又带着奇异共鸣的深夜电话。
还有……还有那早已沉入记忆深处,属于秋月火华的,模糊的栗色长发和紫藤萝香气。
这些碎片化的形象,哪一个能代表我的「喜欢」?
或许,我真正喜欢的,并非某个具体的人。
而是她们身上所「分有」的,那永恒不变的「美少女理念」。
我渴望的,是那个存在于彼岸的、完美的、非物质的蓝图。
而现实中的她们,不过是拙劣的模仿品,带着各自的缺陷与杂质。
所以,我才会对秋月火华的回归感到愤怒。
因为她打破了我对「初恋」这一理念的完美投射,将残酷的、不完美的现实重新塞回给我。
所以,我才会对洸凛的直球感到困扰。
因为她的感情过于鲜活和具体,几乎要灼伤我躲在理念堡垒后的灵魂。
所以,我才会对维纳斯同学的存在感到安心。
因为她那与文化隔阂相伴的纯粹与疏离,最接近一个美丽的「现象」,而非需要我回应的「个体」。
所以,我才会将最多的情感倾注给妹妹。
因为唯有她,在血缘的屏障下,我可以安全地、单向地投射我的爱,而不必担心被拉入真实的、麻烦的相互关系。
看啊,山崎青叶。
你嘲笑别人虚假、无聊、自我陶醉。
可你自己呢?
你躲在用哲学理论和二次元梗砌成的高墙之后,用「理念」作为盾牌,逃避着一切真实的情感碰撞。
你这不就是……最极致的自我陶醉吗?
「我的喜欢……」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大概是……对‘理念’的偏执吧。」
维纳斯同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听起来,很孤独呢。」
是啊。
很孤独。
但这孤独,或许正是我主动选择的,用于维系我那摇摇欲坠的「美少女理论」的,最后堡垒。
教室里的喧嚣,女生们无声的战争,以及我那颗在真实与虚假间摇摆不定的心。
这一切,都如此……
虚假、无聊、且自我陶醉。
然而,我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打开手机,看到有名的游戏公司投放的新作广告,是克苏鲁题材的。
真希望有什么所谓的「古神」,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将这无聊的日常彻底撕碎为止。
我莫名地,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