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守阁的檐角还挂着未干的雨珠,风一吹,便顺着瓦当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九郎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狼的身影——他正低头用布擦拭那把陪伴了无数生死的楔丸,动作缓慢,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稳。
永真刚刚离开,临走前她将一封拟好的布告放在案上,墨迹未干:“苇名御子平田九郎,承先祖之志,继一心公遗烈,当主国事……”
九郎拿起布告,指尖划过“御子”二字,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淡。她将布告折起,走到狼身边,将狼昨日赠予她的短刀系在腰间。刀身不长,却比她过去见过的任何名刃都要称手。
“狼,”她开口,声音比雨后的空气还要清冽,“这布告,烧了吧。”
狼抬眼,眸中没有惊讶,只有了然。他放下楔丸,从怀中取出火石。
布告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后化为灰烬被风吹散。九郎望着那点火星消失在风里,转身望向苇名城外连绵的山峦。褪去华服的她,一身便于行走的青色旅装,长发用木簪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倒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利落。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御子’来做旗帜,可苇名的人,不该活在旗帜的影子里。”她轻声道,“就像你我,终于不用再被‘不死’困住一样。”
狼站起身,默默将一个小小的行囊递过来。里面是干粮、伤药,还有一张简略的地图——是他昨夜凭着记忆画的,标注了出苇名的山路和可能落脚的村落。
九郎接过行囊,指尖触到他手背上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那是昨日为她挡下最后一支流矢时留下的。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平田宅邸的月光下,这个沉默的少年忍者也是这样,用后背为她挡住了所有刀光剑影。
“我走了。”她没有说“何时回来”,也没有说“多保重”。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狼屈膝,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忍者礼,额头几乎触到地面。这不是对御子的臣服,而是对一个即将踏上自由之路的同伴的送别。
九郎转身,没有回头。她沿着长廊走出天守阁,走过那些曾跪满武士的石阶。有侍卫看到她,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低下头去。他们或许猜到了什么,却没人敢拦。这个曾被他们奉若神明的少女,此刻身上有一种比“御子”身份更让人敬畏的东西——那是挣脱一切束缚后,独属于“人”的坚定。
出了城门,山路蜿蜒向上。九郎站在高处回望,苇名城像一头疲惫的巨兽伏在山谷里,炊烟从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在晨雾中缓缓散开。她知道,没有了“御子”的名号,这里的人们或许会迷茫一阵,但终会找到活下去的法子,就像这片土地上曾经历过的无数次兴衰一样。
腰间的短刀轻轻撞击着髋骨,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没有不死的契约,没有必须承担的宿命,只有脚下的路,和前方未知的风。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了山林。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过林梢,仿佛带着远方的气息——那是自由的味道,是她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的,属于平田九郎的人生。
狼站在城门上,望着那个逐渐消失在林间的青色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握紧了手中的楔丸。他知道,这不是别离。当一个人找到了真正想走的路,每一步,都是向更辽阔的世界靠近。而他,会守着这片她选择放下的土地,直到她某天累了,想回来看看时,能看到一个依旧炊烟袅袅的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