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第十五层的雨，下了整整三个月。
不是自然界的雨水，而是从穹顶石缝中渗下的、带着铁锈味的粘稠液体，砸在地面的金属残骸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平田九郎坐在一块被侵蚀得斑驳的合金板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板面上交错的刻痕——那是她记录时间的方式，每道深痕代表十年，浅痕代表一年。
如今，这块合金板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痕，深痕与浅痕交织，像一张困住时光的网。
“九郎大人，”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岩石摩擦般的质感。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岩半跪在地，将一面布满裂纹的巨盾递上前，“第十八次淬炼完成，硬度提升三成，但重量也增加了。”
九郎接过巨盾，入手的沉重力道让她手腕微沉。这面盾是用第七层领主“黑曜甲虫”的甲壳混合迷宫深处的星铁锻造而成，经岩之手反复淬炼，早已成为坚不可摧的壁垒。她指尖拂过盾面的裂纹，那是三天前对抗“千足傀儡”时留下的痕迹——当时岩用这面盾硬抗了傀儡的自爆冲击，盾裂了三道缝，岩的肋骨断了五根。
“还行。”她将盾递回，语气平淡无波。
岩接过盾，默默退到一旁，与影、枫、矢三人并肩而立。五道身影在铁锈雨幕中沉默如雕像，黑色的衣袍下摆被雨水浸得沉重，却依旧挺直如松。
矢是在第五十年加入的。那时他们刚突破第十二层，遭遇了栖息在暗河中的“影鳍鱼群”，这些鱼能在水中隐身，且速度快如闪电。九郎的感知在水中被大幅削弱，影的近战优势也难以发挥，就在枫的幻术即将被鱼群突破时，矢的身影从九郎的意识深处浮现——他手持一把由冰晶与黑曜石混合铸成的长弓，一箭射出，箭簇在空中分裂成数百道冰棱，精准刺穿了所有影鳍鱼的要害。
岩的出现则更晚些。第八十年，他们在第十七层遇到了“熔岩蠕虫”，那魔物喷出的岩浆能融化一切金属，影的短刀与矢的长弓都无法靠近。危急关头，岩带着厚重的石甲出现，用身体挡住岩浆洪流，为九郎争取到了攻击蠕虫弱点的机会。
五十年，八十年，一百年……时间在迷宫里失去了意义。有时一场战斗要持续数月，有时在死寂的通道里行走数年都遇不到一头魔物。九郎学会了在绝对的寂静中保持警惕，也学会了在无休止的厮杀中保留一丝清明。
源力像呼吸般融入她的四肢百骸。最初还需要刻意引导，后来竟成了本能——击杀魔物时，溃散的能量会自动涌入体内，淬炼她的骨骼、肌肉、甚至感知。她的外貌停留在了二十岁的模样，肌肤在源力滋养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黑色长发及腰，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唯有那双眼睛，早已不复初入迷宫时的锐利，沉淀成了深不见底的寒潭，偶尔抬眼时，能看到时光冲刷出的冷冽纹路。
“九郎大人，”枫轻声开口，她的声音比百年前柔和了许多，却也多了份历经岁月的沉静，“探测到西北方三十里处有能量波动，像是新的领主级魔物。”
九郎抬眼，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迷宫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她的感知早已覆盖整层，枫所说的能量波动她自然也察觉到了——那是一种混合着金属与腐朽的气息，比之前遇到的任何魔物都要庞大。
“岩，盾。”她站起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
岩立刻将巨盾横在身前，盾面迎向雨幕，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矢已搭箭上弦，冰晶长弓泛着幽幽的冷光。影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锁定着西北方的黑暗。枫站在九郎身侧，双手结印，淡绿色的治愈能量在她掌心流转。
五人小队，配合了近百年，早已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知彼此心意。
“走。”九郎率先迈步，溅起一串混着铁锈的水花。
雨幕中，五道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向着未知的危险疾驰而去。合金板上的刻痕在雨中沉默，记录着又一个被战斗填满的年份。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就像谁也不知道，迷宫的尽头，究竟藏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