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微妙的反常让卡莲更加困惑。
细心的蕾安娜察觉到了卡莲的疑惑，她放缓了脚步，目光也掠过那些投来视线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追忆，轻声解释道：“她们看到你，尤其是你的白发，大概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卡莲侧头看向蕾安娜。
“嗯，”蕾安娜点了点头，碧色的眼眸中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是塞西莉亚·沙尼亚特。她生前……也会时常来到这个小镇，看望大家，她性格温柔，实力强大，又心地善良，很受这里所有人的敬爱。”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第二次崩坏战争……塞西莉亚牺牲了自己，拯救了很多人。她的离去，对所有人，尤其是对曾经受过她关怀的这座小镇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小镇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寂静里。”
蕾安娜的目光重新落回卡莲身上，带着理解和安抚：“所以，请不要介意她们的目光，她们并非对你有什么意见，只是……你的发色，让她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曾经带给她们温暖和希望的战士，想起了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小姐吗？”卡莲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她能感觉到这个名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我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女武神。”
“是的，她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蕾安娜的语气肯定而带着敬意，“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和平的来之不易，也更珍惜现在这份宁静的生活。”
一旁的西琳安静地听着，她不太明白“塞西莉亚”是谁，但她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以及卡莲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
她不由得更加握紧了卡莲的手，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我才不管什么塞西莉亚，我只要妈妈安全地在我身边。
卡莲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低头对上西琳带着依赖和一丝不安的目光，心中的波澜稍稍平复。她反手轻轻握了握西琳的小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对蕾安娜微微颔首：“我明白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蕾安娜院长。” 了解了缘由，那些目光不再让她感到不适，反而让她对这座小镇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多了一份理解和尊重。
同时，她也更加确信，蕾安娜院长绝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能如此自然地提及塞西莉亚，语气中带着真挚的怀念，并且似乎对奥托的某些安排有着深刻的理解……这位院长的过去，恐怕远比她自称的“普通女武神”要波澜壮阔得多。
听了蕾安娜关于小镇和塞西莉亚的解释，卡莲沉默了片刻。
奥托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更加复杂和矛盾，他进行着不人道的实验，算计着律者的力量，却又建立了这样一处看似充满人文关怀的安置地，纪念着为对抗崩坏而牺牲的英雄。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更像是在询问自己内心的困惑：“蕾安娜院长，您觉得……奥托主教做的这些事情，是对的吗？他一方面……进行着各种危险的计划，另一方面，却又建立了这里……”
蕾安娜没有立刻回答，她带着卡莲和西琳走到一处可以俯瞰部分小镇景色的安静角落，碧色的眼眸望向远方，似乎在斟酌词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客观：“对与错，有时候并非泾渭分明，奥托主教的许多手段和决策，我无法评价其正确与否，他追求的目标，以及过程中所采取的方式，都充满了争议。”
她话锋微转，语气带上了一种近乎事实陈述的笃定：“但是，如果要说，在这个时代，谁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带领天命，乃至整个人类去战胜崩坏……那么，我认为，只有奥托主教一人。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魄力，以及……为了实现目标不惜一切的决心。”
这番评价让卡莲心头一震。蕾安娜没有为奥托的具体行为辩护，却肯定了他对抗崩坏的核心能力和地位。
这既像是客观的评价，又似乎隐含着对奥托某种程度的认可，或者说是……一种基于了解的无奈？
卡莲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知道，这个问题或许根本没有标准答案。
蕾安娜带着她们又在小镇逛了逛，在一家由退役女武神经营的小杂货店里买了些日常用品，便沿着来路返回孤儿院。
午后阳光正好，将孤儿院的庭院照得暖融融的，然而，当她们推开庭院的大门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让卡莲和西琳同时僵住了脚步。
奥托·阿波卡利斯就站在庭院中央，他没有穿着平日里那身彰显权位的主教服饰，而是一身简约的白色便装，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卡莲，西琳，还有蕾安娜院长，”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希望我的突然到访没有打扰到你们。”
蕾安娜院长神色如常，微笑着回应：“主教大人说笑了，您随时欢迎。”
蕾安娜也察觉到了奥托的不同寻常，但她没有去管，让奥托有所牵挂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我就不在此久留了。”蕾安娜自觉离场，将空间留给三人。
看着蕾安娜院长离去的背影，卡莲感觉自己的头皮微微发麻。
她不是已经明确表示自己并非奥托记忆中的那个卡莲·卡斯兰娜了吗？按照常理，奥托不是应该感到失望，甚至放弃才对吗？他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换了一身……如此具有迷惑性的日常装扮？
西琳更是如临大敌，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只护崽的猫一样挡在卡莲身前，金色的眼眸死死瞪着奥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奥托仿佛没有看到西琳的戒备，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卡莲身上，带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平和。
他甚至还对西琳露出了一个算不上亲切，但绝无恶意的浅淡笑容，这反而让西琳更加警惕地后退了半步，紧紧抓住了卡莲的手。
“不必紧张。”奥托的声音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她们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展示了一下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只是路过一家据说很受好评的甜品店，顺道带了些点心过来。想着你们刚来这里，或许会喜欢。”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真是偶然想起的顺手之举，但卡莲一个字都不信，天命大主教“顺路”到偏僻小镇的甜品店？这概率比崩坏兽突然爱上和平还要低。
卡莲抿了抿唇，没有去接那个纸袋，而是直接问道：“奥托主教，您来这里……是还有什么安排吗？”她刻意用了敬语，试图拉远距离。
奥托对于她的疏离并不意外，他轻轻将纸袋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动作从容。“安排？不，并没有。”他抬眸看向卡莲，绿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幽深，反而透出一种罕见的澄澈，“我只是记得，上次分别时，我们约定……以‘奥托’和‘卡莲’的身份重新认识。”
他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近乎无辜的表情：“所以，我现在只是一个……带来甜点的朋友，顺便来看看新朋友在这里是否适应，这个理由，可以接受吗？”
朋友？卡莲被这个词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她看着眼前这个收敛了所有锋芒、仿佛只是个温和邻家男士的奥托，感觉无比诡异。
这比那个算计深沉、气场强大的主教更让她无所适从，他到底想做什么？以退为进？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新策略？
西琳扯了扯卡莲的衣角，小声又急切地说：“妈妈，别信他！他肯定是骗人的！”
卡莲拍了拍西琳的手背以示安抚，她深吸一口气，对上奥托的视线：“奥托……先生，”她换了个稍微不那么正式的称呼，但依旧带着距离，“我很感谢您的点心。我和西琳在这里很好，蕾安娜院长很照顾我们。”
她的话外之音很清楚：我们很好，不需要额外的“关心”。
奥托仿佛没有察觉到卡莲话语中的疏离，他的目光转向紧紧挨着卡莲的西琳，语气平和地说明了真正的来意：“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西琳，总部的训练设施和引导课程已经准备就绪，她需要开始系统性的学习了，今天，我需要带她回去。”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西琳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金色眼眸里写满了不情愿，她更紧地抓住卡莲的手，用力摇头。
奥托没有强迫，而是继续用那种商议般的口吻说道：“考虑到你们的情况，我可以做出调整。每周，她可以回到这里两天，与你团聚，这样的安排，你觉得可以接受吗？”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卡莲脸上，带着询问。
“至于你，卡莲，”奥托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如果在这里感到孤独，或者……遇到任何需要帮助的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
说着，他动作自然地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张样式简洁却质感特殊的卡片，递向卡莲，那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通讯码——奥托·阿波卡利斯。
“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他补充道，语气寻常得像在交换一张普通的名片。
卡莲看着那张卡片，没有立刻去接，奥托的私人联系方式？这简直比崩坏能失控还要罕见，他这是什么意思？监控？还是他所谓的“朋友”身份的证明？无论哪种，都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跟你走。”西琳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坚定，她向前迈了一步，站到了奥托那边，但金色的眼眸依旧看着卡莲，里面充满了不舍和保证，“妈妈，等我变得厉害，就没人能欺负我们了！我每周都会回来看你的！”
卡莲想到西琳要去天命，也只好直起身，终于伸手接过了奥托递来的那张卡片，指尖触及卡片的微凉质感，她低声道：“……我知道了，谢谢。”
奥托将卡莲细微的情绪变化和最终接过卡片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绿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随即恢复平静。
“那么，西琳，我们该出发了。”他对着西琳说道，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稳。
西琳最后用力抱了卡莲一下，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奥托向庭院外走去。
卡莲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