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孤儿院的庭院里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
卡莲起了个大早,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衣物,按照昨天与蕾安娜院长的约定,准备开始学习太极——这种源自古老神州的技艺,据说对调理气息、凝神静心颇有裨益。
然而,当她来到平日里晨练的静谧角落时,脚步却不自觉地顿住了。
柔和的晨光中,除了已然静立等候、面带温和笑容的蕾安娜院长外,还有一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身影。
奥托·阿波卡利斯。
他依旧没有穿着那身象征权位的主教服饰,而是一套质料考究、剪裁合身的白色练功服,金色的发丝在晨曦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与威压,竟莫名多了几分……闲适与平和?他正与蕾安娜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线条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模糊。
卡莲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天命总部,盯着西琳的训练吗?难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奥托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绿眸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唇角随之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淡弧度,温和,却不带侵略性。
“早上好,卡莲。”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沉舒缓一些,仿佛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
“奥托…先生。”卡莲有些生硬地回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您……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她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奥托尚未回答,一旁的蕾安娜院长便微笑着解释道:“主教大人今日清晨便到了,说是想来探望一下孩子们,顺便……也对神州古老的养生之道有些兴趣,想观摩一二。”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眼神却带着一丝了然的微光,仿佛看穿了什么,却并不点破。
奥托顺势接过话头,目光坦然地看着卡莲:“蕾安娜院长的太极造诣深得我一位老朋友真传,正好最近度假,便冒昧前来,希望能有所领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的晨课。”他的态度谦和得几乎让人挑不出错处,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对异国文化感兴趣的访客。
卡莲心里却是一万个不信,奥托·阿波卡利斯会对太极感兴趣?这话说出去,比时雨绮罗会唱歌还要扯淡。
就是冲着她来的。
这种认知让卡莲感觉像是有一根柔软的羽毛在心尖上轻轻搔刮,不痛,却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与不适。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奥托那过于专注的视线,转向蕾安娜院长:“院长,我们开始吧?”
蕾安娜点了点头,开始讲解太极的基本起手式和呼吸要领。
卡莲努力集中精神,跟随院长的动作,试图将那个存在感极强的金发男人摒除在自己的感知之外。
然而,奥托并未如他所说那般仅仅“观摩”,在蕾安娜示范完毕后,他竟也自然而然地在一旁的空地上摆开了架势,动作虽然略显生疏,但架式却意外地标准,显然并非毫无基础。
他似乎并不急于接近卡莲,也没有刻意搭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练习中。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干扰,卡莲总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难以忽视的专注。
中途休息时,奥托很自然地递过一条干净的温毛巾给卡莲,语气寻常:“擦擦汗吧,清晨露重,别着了凉。”
卡莲看着那条毛巾,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还是蕾安娜院长笑着打了个圆场,卡莲才低声道谢接了过来,指尖触及毛巾的温热,心里却愈发觉得诡异。
整个晨练过程,奥托都表现得像一个恪守礼仪的绅士,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言行举止无可指摘。
但卡莲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份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不容错辨的意图——他在靠近,用一种极其耐心、极其迂回的方式,一点点蚕食着她划下的界限。
他记得她的喜好,知道她开始学习太极,甚至能精准地出现在她晨练的场所……这种无孔不入的“关注”,让她在不适之余,竟也生出一种莫名的压力。
晨练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
卡莲感觉比平时独自练习要累上许多,那种时刻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极大地消耗了她的心神。
她正想着该如何自然地与奥托道别,然后赶紧回房间清净一下,一旁收拾着练功服的蕾安娜院长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自然地开口提议道:“主教大人,时间尚早,不如留下来,与孩子们一起用过早餐再走吧?厨房今天准备了不错的松饼和鲜榨果汁。”
卡莲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在心里催促道:奥托快给我滚蛋!
他转向蕾安娜,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从善如流地应道:“蕾安娜院长盛情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也有些时日未曾与孩子们一同用餐了。”
他的答应如此顺畅自然,仿佛这真的是一个临时起意、却之不恭的邀请。
卡莲感觉胸口有点发闷,她瞥了一眼蕾安娜院长,只见对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了然又温和的微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蕾安娜看着面前这对气氛微妙的男女,心中也是暗自摇头。
奥托看卡莲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专注与近乎偏执的温柔,这是奥托发第二春了,那德丽莎可有的头疼了,不过自己也不是白干。
她不由得想起昨晚深夜,个人终端上收到的那条来自奥托的加密讯息,内容言简意赅,却让她这个见证了许多往事的人都有些哑然:
【卡莲昨天状态,可有变化?她心情如何?回头给你把一直申请的孤儿院赞助项目给你批了。】
如此细致入微的打探,哪里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酷决绝的天命主教?
“那就请随我来吧,餐厅在这边。”蕾安娜收敛心神,面上不露分毫,微笑着在前引路。
奥托颔首,很自然地走到了卡莲身侧,与她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既不过分靠近让她不适,又清晰地表明了他的同行。
卡莲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往餐厅的路上,奥托并未刻意找话题,只是偶尔会就孤儿院的景致或者孩子们的情况与蕾安娜交谈几句,语气平和,内容得体。
然而,他偶尔状似无意地扫过卡莲的目光,却总是带着那种沉静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力量,让卡莲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无所遁形。
早餐时,奥托的举止依旧优雅得体,他甚至能准确地说出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的名字,温和地询问他们的近况,引得孩子们既紧张又兴奋。
他并没有特别关照卡莲,只是在她伸手去拿距离稍远的果酱时,先一步自然地将瓶子推到了她手边。
“谢谢。”卡莲低声道,感觉那块松饼吃在嘴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顿早餐对卡莲来说,堪称煎熬,她只想快点结束,逃离这种被无形之网缓缓笼罩的感觉。
奥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在用完餐后,便适时地提出了告辞。
“感谢款待,蕾安娜院长,孩子们的活力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他微笑着说道,随后目光转向卡莲,语气依旧平和,“卡莲,祝你今天愉快。”
奥托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庭院门口的绿荫小径尽头,卡莲几乎是立刻就对蕾安娜院长匆匆说了一句“院长,我忽然想起有点事”,便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点缀着晨露的草坪,卡莲在小径的转弯处追上了那个不紧不慢的金色背影。
“奥托!”她喊住他,因为快步行走和心绪激动,气息有些微喘。
奥托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些许疑惑,仿佛不明白她为何追来:“卡莲?还有什么事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副无辜又温和的模样,几乎要让卡莲产生错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蓝眸直视着他,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坚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卡莲·卡斯兰娜’!我没有她的记忆,没有她的过去,更不可能成为她的替代品!你到底还要怎么样?请你……请你不要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她一股脑地将堵在心口的话说了出来,胸膛微微起伏,紧盯着奥托,等待着他的回应,或者说,等待着他被戳穿意图后的反应。
然而,奥托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动怒,没有辩解,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绿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受伤的情绪,快得让卡莲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微微偏了下头,用一种带着些许不解,甚至可以说是……纯良的语气反问道:“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以‘奥托’和‘卡莲’的身份,作为朋友重新开始。”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她,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朋友之间,互相关心,分享喜好,偶尔一起用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并未要求你成为任何人,我只是……想与你,作为现在的你,建立一段新的关系。”
他的逻辑清晰,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种真诚的困惑,仿佛卡莲此刻的激动和指责才是莫名其妙、毫无缘由的。
“你……”卡莲被他这番“义正辞严”的歪理噎得一时语塞,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堵得更厉害了。
朋友?谁家朋友会像他这样,想法设法渗透进对方的生活?
他分明就是在偷换概念!
可偏偏,他摆出的姿态无可挑剔,他所说的“朋友”理论,在表面上完全站得住脚,让她找不到一个理由。
“朋友之间也应该有界限!”卡莲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强调。
“当然,”奥托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语气依旧温和,“所以我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尊重你的意愿,不是吗?”他甚至还举了个例子,“就像今早的毛巾,如果你明确拒绝,我绝不会强求。”
卡莲:“……”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家伙的诡辩气笑了。他明明就是算准了在那种场合下,她不可能当着蕾安娜院长的面给他难堪!
看着卡莲被噎得说不出话,脸颊因气愤而微微泛红的模样,奥托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笑意,但表面上,他依旧是一副温和讲理的模样。
“如果我的某些行为,确实让你感到了困扰,我道歉。”他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低,“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一个不掺杂偏见的开始,或许是我太心急了。”
他以退为进,将问题归结于自己的“心急”,反而让卡莲不好再继续发作。
卡莲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跟这个男人讲道理,她似乎都占不到上风。
“随你怎么说吧!”她最终有些泄气地扔下一句,不想再继续这场毫无胜算的辩论,“总之……请你记住我说的话!”
说完,她不再看奥托,转身快步朝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背影带着几分仓促和懊恼。
奥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他脸上那副温和无辜的表情才渐渐褪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深邃与平静。
绿眸之中,复杂的情愫缓缓流淌,有势在必得的坚定,也有几分面对她抗拒时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