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称谓带来的并非陌生的恐惧,而是一种被验证的、沉甸甸的确认。
许多年前,在他曾与瓦尔特联手解决无量塔隆介事件,当时,无论是奥托还是瓦尔特,都认为这类存在的直接介入属于遥远未来的小概率事件,其威胁等级在当下远不及崩坏本身。
并未投入过多精力进行深入追踪或防范,毕竟,对于奥托而言,复活卡莲才是唯一的核心目标,其他皆是旁支末节,而对于瓦尔特,守护人类文明的重担也让他无暇他顾过于缥缈的“天外威胁”。
没想到……他们并非遥远的旁观者,而是早已将触手伸了进来。
奥托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面对的,不再仅仅是已知的敌人和崩坏的威胁,而是一个更加莫测、技术层面可能全面领先的未知文明。
他们的目的、他们的行为模式、他们的弱点,全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奥托……” 卡莲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她看着他一瞬间变得极其深沉的脸色,心中不安更甚,“你……知道那是什么,对吗?”
奥托收敛起外泄的情绪,重新看向卡莲,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天上之人”的情报太过惊世骇俗,且涉及最高机密,当然他也有私心,不想卡莲去冒险。
“一种……非常棘手的敌人。”他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但足够引起重视的说法,“他们的技术路径很特殊,远超常规,卡莲,你之前的遭遇,以及卡洛琳被操控,都证实了这一点。”
他走到卡莲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不容置疑:“听着,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时刻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或者处于绝对安全的防护之下,不能再有任何侥幸心理,明白吗?”
他的目光锐利,带着一种卡莲从未见过的、属于对抗未知强敌时的绝对专注和压迫感。
卡莲被他眼神中的凝重震慑,喉咙的疼痛和刚才濒死的体验让她无法反驳。
她看着奥托,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卡洛琳,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无论她内心对奥托有多么复杂的观感,在生存面前,她别无选择。
奥托见她点头,立刻起身,开始迅速部署,他通过加密频道下达了一系列命令,调集更多精锐力量布防,同时要求总部技术部门立刻重启并最高优先级处理所有与“异常地外信号”、“非标准生物机械融合技术”相关的封存档案。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卡洛琳,对赶来的医疗人员吩咐道:“将她带回总部最高级别的医疗中心,进行全面的生理和精神扫描,重点检测任何非人类标准的植入物或神经链接痕迹,所有数据直接向我汇报。”
“是,主教大人!”
房间内很快被清理干净,卡洛琳也被小心地带走。奥托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看似平静的庭院,绿眸深处却已是风暴酝酿。
天上之人……你们终于不再满足于旁观了吗?无论你们为何盯上卡莲,她都是我的……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哪怕是来自星辰之外的威胁。
他转身,看向依旧坐在椅子上、神色苍白的卡莲,心中那份跨越了五百年的执念,在此刻与面对未知强敌的冰冷战意紧紧交织在了一起。
奥托转身去部署安排,房间里暂时只剩下卡莲一人,她靠在椅背上,脖颈处的疼痛依旧清晰,但更清晰的是脑海中不断回放的惊险画面。
卡莲也渐渐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卡洛琳的攻击方式……有些奇怪。以那种瞬间爆发出的、完全压制她的力量和速度,明明有很多更直接、更致命的方法可以瞬间了结她——比如扭断脖子,或者用那怪力击碎她的喉骨。
但对方没有。
对方选择了扼喉,一种会带来强烈痛苦和窒息感、死亡过程相对缓慢的方式。
这更像是一种……折磨?或者说,是一种施加压力、逼迫某种反应的手段?
他们不是真的想立刻杀了我……他们是在逼我? 这个念头让卡莲感到一阵寒意。逼我什么?逼我动用某种力量?逼我显露某种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她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试图理清这团乱麻,但信息太少,如同在黑暗中摸索,徒劳无功。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奥托刚刚的身影,那一刻,被他紧紧护在身下,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硝烟与某种冷冽气息的味道,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和专注的侧脸……心底深处,确实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和……感动。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但下一秒,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兜头冷水,瞬间将她那点刚刚萌芽的、不合时宜的感动浇灭。
等等……不对!
卡莲猛地清醒过来,几乎要在心里给自己一个白眼。
我在感动什么啊?!他那身体是魂钢做的!顶尖的拟态魂钢躯体!别说刚才那种程度的爆炸,就算是更猛烈的攻击,只要不是针对灵魂本质的打击,恐怕连层皮都蹭不破!
他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挡上来,因为那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风险!这根本就是一场零成本的“英雄救美”表演!
想通了这一点,卡莲只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动简直愚蠢透顶,居然差点就着了道!
感动?不存在的,不过也不对,感动也是有一点的但不多,没错!
在成功说服自己那点感动微不足道、并且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奥托“物理免疫”的基础上之后,卡莲揉了揉依旧不适的喉咙,决定还是去找奥托。
倒不是因为她改变了看法,而是关于那个隐藏的威胁,以及对方似乎意在“逼迫”而非直接杀害她的诡异行为,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目前唯一的“知情者”兼“临时保护者”沟通一下——尽管这个保护者动机不纯。
她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出了一片狼藉的房间。
走廊里静悄悄的,之前忙碌的女武神们似乎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搜查和布防,只留下少数几人值守在关键位置。
卡莲在孤儿院主楼里转了一圈,无论是客厅、书房还是刚才的庭院,都没有看到那个醒目的金色身影。
“奇怪,跑哪里去了?”她小声嘀咕着,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明明刚才还一副“你必须在我视线范围内”的强势模样,转眼人就不见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来到了蕾安娜院长通常处理事务的小办公室,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蕾安娜院长正坐在桌前,似乎在查看什么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卡莲,脸上露出温和却带着一丝忧虑的笑容:“卡莲,你感觉好些了吗?脖子还疼吗?”
“好多了,谢谢院长关心。”卡莲勉强笑了笑,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依然没有奥托的踪影,她忍不住问道:“院长,您看到奥托主教了吗?我有点事想……问他。”
蕾安娜放下手中的文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主教大人已经离开了,就在刚才,他返回总部了,他走得有些匆忙,只交代我务必确保你的安全,加强警戒。”
“回天命总部了?”卡莲愣住了。这突如其来的离开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前一秒还因为未知的强敌而要求她寸步不离,下一秒就因为“急事”直接走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有点像是……被抛下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戏弄的荒谬感。
“他说是什么急事了吗?”卡莲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虽然知道蕾安娜可能也不清楚详情。
果然,蕾安娜摇了摇头:“主教大人没有明说,只说是紧急事务,不过,他留下了足够的守卫力量,并且要求我随时向他汇报你的情况。”
她看着卡莲有些怔忡和复杂的表情,安慰道,“别担心,卡莲,既然主教大人做了安排,这里就是安全的,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卡莲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向蕾安娜道别,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至于奥托……反正,靠人不如靠己。
就在她准备返回自己房间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她想起了另外两个孩子。
“院长,”卡莲转身,又推开了蕾安娜办公室的门,脸上带着担忧,“卡洛琳……她怎么样了?还有斯蒂娜,她没事吧?我之前好像没看到她。”
蕾安娜看着去而复返的卡莲,尤其是她眼中真切的关切,轻轻叹了口气,碧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斯蒂娜没事,”蕾安娜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她只是在混乱中头部受了些撞击,有些脑震荡,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但没有生命危险。”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但是……卡洛琳的情况……很复杂,也很不乐观。”
卡莲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紧张地看着蕾安娜。
“奥托主教刚刚虽然用拟似黑渊白花的力量保住了她的性命,修复了部分损伤,”蕾安娜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无奈,“但她的身体……内部被那种东西寄居和改造过,很多组织……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异变,尤其是神经和肌肉系统,受损严重且混杂了非人的结构……”
她抬起眼,看着卡莲瞬间苍白的脸,艰难地说出了那个残酷的事实:“这意味着……她未来,她永远失去了成为女武神的可能,甚至……连像普通孩子那样进行剧烈运动,都可能很困难。”
“永远……失去了成为女武神的可能……”卡莲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脑海中瞬间闪过卡洛琳那双充满憧憬和坚定的绿色眼眸,想起她昨天还拉着斯蒂娜,满怀希望地说要成为像塞西莉亚大人那样强大的战士……
一股巨大的、窒息般的愧疚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因为愤怒和不适随手将其捏碎丢弃,如果留下这个线索,如果她当时更谨慎一些,直接交给奥托或者蕾安娜处理……是不是卡洛琳就不会被操控、被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个孩子的人生,她憧憬的梦想,就因为自己一个看似解气的、随手的行为……被彻底摧毁了。
强烈的自责如同无数根针,狠狠刺穿着她的心脏,比喉咙的疼痛要剧烈千百倍。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颤抖:“是……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没有把那东西随便丢掉……如果我能更小心一点……卡洛琳她……她就不会……”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仿佛又看到了卡洛琳骑在她身上,那双空洞的、被操控的绿色眼睛,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她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
蕾安娜看着卡莲痛苦自责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卡莲颤抖的肩膀,温声安慰道:“卡莲,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隐藏在暗处、使用如此卑劣手段的敌人,不要用他们的罪恶来惩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