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不安

作者:巫女小姐很无奈 更新时间:2025/12/22 22:34:01 字数:3619

卡莲醒来时,阳光已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深色橡木地板上切出一片过于明亮的光斑,刺得人眼睛发酸。

她眯着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笔直地指向正午。

脑袋昏沉沉的,眼皮也黏涩得厉害,仿佛被什么糊住了。

昨夜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跌进一段混乱的睡眠里,梦中尽是父亲逐渐模糊的背影,与战场上断续交织的嘶吼,搅得人身心俱疲。

突然,她猛地坐起身——训练要迟了!这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随即,一种更沉重的现实将她彻底按回清醒:父亲已经走了。

这个认知像块冷硬的石头,猝不及防砸进胃里,沉甸甸地坠着。

房间里静得异常,静得她能听见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清晰,也都要空旷。

没有楼下早餐时餐具轻微的磕碰声,没有父亲出行前检查盔甲发出的、富有节奏的金属摩擦声,连他那惯有的、沉稳得让人安心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了。

卡莲独自发了一会儿呆,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气里。

然后,她才慢吞吞地爬下床,窗外的阳光看似热烈,照在身上却没什么温度,从窗口漫进来的空气裹着一层初冬的凉意,贴着皮肤游走。

她走到衣柜前,机械地翻找了一阵,拽出一套厚实的衣裤换上。

布料妥帖地包裹住身体,可那股从心底漫上来的、缝隙里钻风似的寒意,却怎么也驱不散。

推开房门,走廊空荡荡的,深色的木板一路延伸向昏暗的尽头。

整座宅邸仿佛都屏住了呼吸,连平日偶尔走动的仆役也刻意放轻了动静,一种小心翼翼的寂静笼罩着一切。

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走去厨房,掰了块隔夜的面包,机械地塞进嘴里咀嚼。

她就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午后死一般沉寂的庭院——枯黄的草叶凝着霜,光秃的枝丫僵硬地指着灰白的天空——那股隐隐的不安又攀附上来,像湿冷的藤蔓一样缠紧胸口,越收越勒,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穿过庭院时,风比昨夜小了些,寒意却更刺骨,针尖似的往骨缝里钻。

她下意识抱紧胳膊,才想起自己的厚外套还在奥托那里——这个念头让她的脚步莫名加快了些,仿佛那件衣服是个小小的、可触及的锚点。

工坊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暖黄的光。

推开门,熟悉的机油、金属与旧纸张混合的气味温热地涌来,稍稍冲淡了室外的清冷。

室内很亮堂,奥托已经把厚重的窗帘全都拉开了,少年背对着门,坐在她常坐的那张高脚凳上,身子微微弓着,肩胛骨在单薄的衬衫下显出清晰的轮廓,正全神贯注地摆弄手里的物件。

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摊着几张新绘的图纸,墨线干净利落,旁边散落着几把锉刀和一些闪烁着冷光的半成品金属零件。

阳光正好落在他淡金色的头发上,晕开一层毛茸茸的、柔软的光边。

听到开门声,奥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立刻回头,停了那么几秒,像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缓缓转过身。

“卡莲。”他唤道,声音比平日更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绿色的眸子看过来,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还有一丝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类似担忧的情绪,浮在那片清澈的碧色里。

卡莲注意到他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夜也没睡安稳。

“你来得好早。”卡莲走过去,努力让语气显得平常,目光扫过凌乱却有序的工作台,“吃过午饭了?”

“吃过了。”奥托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像在仔细察看她的气色,“你……睡过头了?”

“嗯,有点。”卡莲含糊地应着,不想多谈。

她的视线落在他手中那个小巧的金属件上——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反射着细微的、流水般的银光。

奥托将零件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有些凉。

“按你昨天提的想法改的……结构简化了,理论上,击发会更顺畅,阻力更小,也不容易卡壳。”他解释道,语速比平时稍快,带着点展示成果的细微期待。

“你……一上午就在弄这个?”卡莲抬起眼看他,捏紧了那冰凉的金属。

奥托低低“嗯”了一声,视线转向窗外明晃晃却无温度的阳光。

“反正也睡不着,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自语,“早点做完,或许你能用得上。”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却让卡莲的心像被什么柔软而尖锐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

她捏紧那枚冰凉的金属零件,边缘硌着指腹,传来清晰的微痛,这真实的触感反倒奇异地压下了心头那股不断上涌的酸胀。

卡莲只是小心地将零件放回工作台,深吸了一口气——工坊里混合着油污、铁屑和旧羊皮纸的气味,熟悉得让人鼻酸,却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午后的时光在沉默的专注里缓慢流淌,卡莲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零件上,依照奥托新绘的图纸进行组装。

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细响,机括咬合发出“咔嗒”的轻吟,齿轮转动带起细微的振动,每一个步骤都熟悉得近乎本能。

可今天,她的手指却总有些滞涩,不是这里偏了角度,就是那里多用了几分力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由自主地飘远。

老爹此刻到哪儿了?路上可还顺利?边境那所谓的“崩坏”加剧,究竟已到了何种地步?那些零星的、语焉不详的报告背后,是怎样的景象?她知道老爹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是卡斯兰娜的家主,永远站在对抗崩坏的最前沿,注定与危险为伴。

还有那把对卡斯兰娜家而言,一生仅能解放一次的“天火圣裁”……卡莲心里比谁都明白,父亲终有一天会死于那把武器下,燃烧殆尽,这是铭刻在血脉里的残酷预言。

她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时降临,以何种方式到来,正因如此,她才近乎执拗地想要造出能替代它的武器,哪怕希望渺茫。

“咔哒。”

一声轻微的、不和谐的错位声响起,卡莲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手下的一枚精巧簧片因用力过猛,已经微微变形,失去了原有的弧度。

“这里……力道要再轻一点。”奥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温和地递过来一把小巧的矫正钳,“或者,先歇一会儿?”他提议道,语气里带着试探。

卡莲接过钳子,冰凉的金属柄握在手里,却没有立刻动作。

她只是盯着那枚变形的、显得有些可怜的零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阳光从窗口斜射而入,照亮空气中无数浮动的微尘,也照亮她紧抿的唇线和眼底那抹无法掩饰的焦躁与茫然。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零件,却又仿佛穿透了这坚硬的金属,投向某个遥远而令人窒息的、名为“注定”的未来。

“如果……”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用。

“如果你明知道有些事注定会发生,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去改变,甚至不知道做的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你会怎么办?”

奥托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紧绷的、失去往日飞扬神采的侧脸,看着她因用力而微微发颤的、沾了点油污的指尖。

工坊里只剩下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浮。

最终,他伸出手,不是去拿她手里的钳子,也不是触碰那变形的零件,而是轻轻覆在她紧握工具的手背上。

那触碰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初冬薄雪似的凉意,和一种想要传递力量却不知如何是好的生涩。

卡莲的手指僵了一瞬,皮肤下血液奔流的感觉骤然清晰 她没有抽开,仿佛在等待某个答案。

她听见他开口,声音依旧放得轻缓,努力想安抚,却透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想要显得可靠却终究因阅历尚浅而显得单薄的笃定:“卡莲,其实你不用太担心。”

他说,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她,里面盛着纯粹而不容置疑的信任,像两泓未被污染的清泉。

“弗朗西斯大人身经百战,是最强大的战士。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这话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光滑无比的鹅卵石,投入卡莲心绪翻腾的深潭。

它未能激起她想要的、哪怕是一点对抗逆流的波澜,甚至没留下多少痕迹,只是无声地沉了下去,让那潭水显得更加沉寂幽深。

卡莲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奥托覆在自己手背上那几根略显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只停留了短短一瞬,短得仿佛只是无意识地一瞥。

然后,她手腕轻轻一动,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力道,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底下抽了出来。

冰凉的钳子和那枚变形的簧片被轻轻搁回工作台,发出细微的、近乎叹息的“嗒”的一声。

“奥托,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在……继续吧。”

她没有看奥托,也没有等待着他的回复,仿佛那句安慰只是掠过耳畔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便散了。

她只是转过身,脚步有些沉,却异常径直地朝工坊门口走去,橡木地板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这过分安静的、只有阳光流淌的午后,清晰得刺耳。

门口的光白晃晃的,有些炫目,卡莲眯了眯眼,看向外面那轮明明明媚却感觉不到暖意的太阳,只觉得那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包裹了全身。

她不觉得奥托说的有什么错,那是基于事实的、乐观的推断;她也知道奥托不懂自己在想什么,那沉重的、关于命运与牺牲的隐忧,或许本就不是他这个年纪、这个位置应该背负的。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会向一个小屁孩寻求答案?这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无力的自嘲。

奥托怔在原地,手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孤零零地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一点她皮肤的温度,很快被空气带走。

他看着她挺直却莫名透出孤寂的背影,看着她那束白色的马尾随着略显决绝的步伐轻轻晃动,最终消失在门框外那片白晃晃的、吞噬细节的光里。

绿色的眼眸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担忧迅速被更深的困惑取代,随即沉淀成一种安静的、不知所措的黯然。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叫住她,或是再说点别的什么,更合适的话。

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他只是抿紧了唇,没发出一点声音,工坊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室过于明亮的阳光。

他低下头,看向工作台上那枚被卡莲弄变形又放弃的零件,还有旁边那个刚刚开始组装便中断了的机芯。

奥托他明白,自己说的话或许没错,但那可能……并不是她此刻真正想听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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