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莉诺尔怀疑自己身份暴露了。
深夜，魔法学院导师宿舍，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丝缝隙让月光勉强渗入，将莉诺尔的身影映在冰冷的石壁上，显得格外孤寂。
这些日子，周遭的变化像细密的针，一点点刺着她的神经。
课上，学生们原本专注的眼神变得躲闪，提问时再也没人主动举手，连最活跃的桑迪都低着头避开她的目光；课下，原本会围上来请教问题的学生，只要远远瞥见她的身影，便会立刻找借口散开，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一切都显得太突然了，毫无预兆。
“果然是那个时候吧……”莉诺尔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几天魔法实践课的场景——米诺陶失控的火球几乎要酿成大祸，情急之下，她来不及多想，便动用了贝利尔赐予她的那股阴邪能量。那股力量阴冷、霸道，能瞬间压制失控的元素，却也带着与她平日温和气质截然不同的戾气。
就是那个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洛恩的眼神。
那不是普通学生的惊讶，而是一种锐利的、带着探究与警惕的审视，仿佛能穿透她精心伪装的温和面具，直抵她隐藏的真相。
当时她只当是自己多心，可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的身份恐怕就已经暴露了。
“洛恩……风之谷那一战他曾亲身感受过阴邪能量，肯定对这股能量很是敏感。”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目光紧紧盯着发出温柔光芒的月光。
“我好像曾经也看过这样的月光……”莉诺尔喃喃自语道。
人类，是十分弱小的生物。在强大魔物的侵略下，弱小的人类只能看着自己或亲人被凌辱，被残杀。
莉诺尔也是一样。
那年哥布林入侵村庄，浓烟滚滚，惨叫震天。
她躲在柴房的缝隙里，亲眼看着父亲挥舞着柴刀冲上去，却被哥布林的利爪撕碎胸膛，鲜血溅满了她的视线；看着母亲为了保护她，被哥布林拖拽着，哭喊着她的名字，最终声音淹没在粗鄙的狞笑中。而她，只能死死捂住嘴，连发出一点声音的勇气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
那一夜的月光，和今夜一样温柔，却照映着人间最惨烈的地狱。
“不过是区区魔物，还像人类一样上学……真是恶心。”莉诺尔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厌恶的冷笑。
她恨魔物，也恨魔导国。
不管长相与行为举止有多么像人，但魔物就是魔物，天生就流淌着野蛮残暴的血。
这也是她心甘情愿投靠贝利尔的真正原因。不仅是为了获得足以复仇的力量，更是为了借贝利尔之手，扫清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魔物，毁掉这个魔物的国家——魔导国。
哪怕要为此沦为他人的棋子，哪怕要双手沾满鲜血，哪怕要与整个世界为敌，她也在所不惜。
她缓缓放下窗帘，宿舍再次陷入黑暗。
（二）
“准备的怎么样了？”芭比伦缓步走进教室，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布置，眼底满是笑意。
“差不多啦！”桑迪正踮着脚尖，将最后一串气球挂在天花板的横梁上，闻言转过身，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开心，“气球、鲜花还有贺卡都已经摆放好了，就等莉诺尔老师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一张画满小爱心的贺卡，献宝似的递给芭比伦：“你看，这是我们大家一起给老师写的祝福。”
芭比伦接过贺卡，指尖拂过上面稚嫩却真挚的字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莉诺尔老师看到了一定很开心。这些日子她教我们魔法很用心，还总在实践课上护着大家，这份心意她肯定能感受到。”
“是啊是啊！”桑迪连连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我们之前在走廊看见她，都没敢说话，生怕暴露。”
一旁的洛恩正帮忙检查教室的门窗，确保没有遗漏的细节，闻言补充道：“殿下放心，我已经让其他同学在走廊守着，只要莉诺尔老师靠近，就会给我们信号，绝对不会提前泄露。”
米诺陶则站在教室角落，手里还拿着一卷彩带，他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其实我昨天差点就忍不住说了！还好桑迪及时拦住我，不然我们的计划就泡汤啦！”
几人说说笑笑，眼底满是对莉诺尔的感激与期待。
洛恩看着眼前布置得五彩缤纷的教室，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如此……但莉诺尔的嫌疑依旧没有排除……”他在心里默念，目光掠过芭比伦兴奋得发亮的脸庞，到了嘴边的疑虑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算了，就当做是安慰殿下的谢礼了。”
他实在不忍心打破这份纯粹的喜悦，更不愿让芭比伦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染上愁绪。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同学压低的声音：“来了来了！莉诺尔老师往这边来了！”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纷纷躲到桌椅后面，只露出一双双期待的眼睛。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教室门外。片刻后，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穿着素雅长裙的莉诺尔走了进来，脸上依旧带着平日里那副温和的笑容。
当她看到满室的气球、鲜花与贺卡时，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
“莉诺尔老师，Surprise！”芭比伦率先跳了出来，举起手里的贺卡，“这是我们大家给你的祝福！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教导！”
“谢、谢谢……”她慌张的收下贺卡，上面是每个人对莉诺尔的感谢
其余的人也跟着站起身，齐声喊道：“老师辛苦了！”
莉诺尔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快速扫过一张张带着纯粹笑意的脸庞，最终落在芭比伦递来的贺卡上。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慌张地收下贺卡，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谢、谢谢……”
贺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桑迪画的小太阳，米诺陶歪歪扭扭的签名，还有其他同学真诚的感谢，字里行间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亲近。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她早已被恨意冰封的心脏。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故乡那些围着她笑闹的小伙伴，想起了母亲温柔的叮嘱，眼底的冰冷险些松动。
“大家有心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寻求感谢，不过……谢谢大家，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话音刚落，她便感受到一股热流从眼角落下，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贺卡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是泪水。
自己最痛恨、立誓要毁灭的存在，此刻却送给了她一份这辈子最真挚、最纯粹的礼物。
芭比伦见她落泪，连忙递上纸巾，担忧地问道：“老师，您怎么哭了？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莉诺尔连忙擦去泪水，努力维持着笑容，却难掩眼底的慌乱，“是老师太感动了，很久没有收到这样用心的礼物了。”
桑迪笑着拉过她的手，往讲台边带：“老师快看看我们准备的蛋糕！米诺陶特意跟厨房的师傅学了好久，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呢！”
莉诺尔顺着她的指引走到讲台边，目光瞬间被桌上的蛋糕吸引。那是一个小巧的奶油蛋糕，表层抹着细腻的淡粉色奶油，边缘点缀着新鲜的浆果，正中央用巧克力酱写着“莉诺尔老师，谢谢您”，旁边还插着一个小小的魔法蜡烛，散发着微弱的暖光。
米诺陶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第一次做蛋糕，可能味道不太好……希望老师喜欢！”
看着眼前精致又带着几分笨拙的蛋糕，感受着周围学生们期待的目光，莉诺尔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撞击。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颠沛流离，从未有人这般真心待她，哪怕是给予她力量的贝利尔，也只是将她当做棋子利用。
“快尝尝吧，老师！”芭比伦迫不及待地递过一把小巧的银叉，眼里满是期待。
莉诺尔接过叉子，指尖的颤抖比刚才更明显了。
她低头看着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又抬眼看向一张张满怀期待的脸庞，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她缓缓叉起一小块蛋糕，递到嘴边，奶油的甜香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浆果的微酸，味道算不上完美，却像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进心底，治愈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擦掉，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很好吃……”她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洛恩望着泪水直流的莉诺尔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莉诺尔的脑海里突然传过那个熟悉的冰冷声音:“今夜三更，老地方见。迟到的后果，你清楚。”
那股冰冷的警告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莉诺尔。她猛地回过神，眼底的动容快速褪去，再次蒙上一层冰冷的纱。
她放下叉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众人说道：“老师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不能多陪大家了。蛋糕很好吃，贺卡我会好好珍藏的。”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将贺卡收好，转身快步走向教室门，脚步带着一丝仓促，仿佛在逃离这份让她动摇的温暖。
她知道，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暖，终究是她不配拥有的奢望。
她的道路早已被仇恨铺满，哪怕心中有过片刻的动摇，也终究无法回头。
她一边擦干泪水，一边继续朝着“黑暗”行进。
（三）
三更时分。
莉诺尔早早便来到了约定地点。
她从怀中取出那张画满小爱心的贺卡，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与泪痕，一抹温柔的笑容不自觉地出现在她的脸颊，眼中的冰冷也融化了几分。
“你在看什么？”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像一把利刃划破寂静，瞬间把莉诺尔拉回残酷的现实。
她慌忙收起贺卡，紧紧攥在手心，对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单膝下跪，头埋得低低的：“没、没什么……属下参见贝利尔大人。”
莉诺尔能感受到贝利尔面具之下所隐藏的冰冷与暴虐。
“别忘了你的立场，莉诺尔。”
“是，属下不敢。”莉诺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心中残存的挣扎。
“公民大会即将开始，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贝利尔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需要你做些什么。”
莉诺尔缓缓抬起头，面色沉重地望向天空。那轮明月依旧挂在夜空，月光温柔得照在她身上，却怎么也照不进她的心里。
——就这样，魔导国第一次公民大会即将拉开帷幕。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