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魔导国综合医院此时此刻人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沉重。
距离那场袭击已过去30小时，医院的走廊、大厅甚至庭院里，都临时搭建了简易病床，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地穿梭在伤员之间，手中的治愈魔法泛着柔和的绿光，不断落在伤者的伤口上。
大部分受伤的平民与士兵均已苏醒，轻伤者互相搀扶着低声交谈，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却也难掩眼底的惊惧；那些外伤较重的伤员，在治愈魔法的作用下，伤口也已明显缓解，正安静地接受后续治疗。少部分受重伤、一度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也在持续的魔法治疗中逐渐恢复生命体征，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苍白的脸色也多了几分血色。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芭比伦。
是她在绝望中爆发的魔力暴走，如同天降甘霖，瞬间净化了会场内的阴邪能量，逆转了无数濒死之人的命运——洛恩失去的右臂虽未能复原，但性命无忧，此刻正躺在特护病房中，风羽族的医师正用特制的草药为他处理伤口；米诺陶后背深可见骨的创伤已结痂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他靠在病床上，桑迪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但魔力暴走终究不是可控的治愈魔法，只是情绪与潜能失控后的本能爆发。
它能拉回濒死之人，却无法逆转已然发生的死亡。
那些被碎石当场砸中要害的民众，那些被阴邪能量侵蚀了脏腑的士兵，那些在混乱中被失控人群误伤致死的无辜者，终究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这对拥有千万子民的魔导国而言，或许只是个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牺牲，是宏大叙事中一串冰冷的数字。但对于每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来说，这无疑是世界上最惨痛的代价
“三千七百人……”芭比伦低头看着手中的伤亡统计表，指尖微微颤抖，卷轴上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眶发酸。
这是最终确认的死亡人数，每一个名字背后，都连着一段鲜活的人生。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庭院中那些沉默垂泪的家属，掠过病房里那些带着疤痕的伤员，心中的愧疚与自责如同潮水般汹涌。
若不是她执意举办公民大会，若不是她没能提前察觉潜在的阴谋，若不是她一开始的软弱与慌乱，这些人是不是就不会死去？
她不知道。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向自己的母亲一样，面对这种突发情况还能临危不乱、从容破局。
即便是真正的触碰到了真相，她也不敢去相信。
就在这时，特护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风羽族医师快步走出来，对着芭比伦躬身行礼：“殿下，洛恩大人已经彻底清醒了，他说想要见您。”
芭比伦猛地回身，所有的思绪瞬间被冲散，只剩下满心的急切与后怕。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进病房，一眼便看到靠坐在床头的洛恩——他脸色依旧苍白，唇瓣没有多少血色，空荡荡的右肩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却依旧朝着她露出了一抹熟悉的、温和的微笑。
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芭比伦快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打湿了洛恩的病号服。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还夹杂着一丝后怕的嗔怪：“你这个笨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下回不许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没有必要为了我……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啊！”
她无法想象，如果当时洛恩没有冲出来挡在她身前，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会是自己，甚至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那份沉甸甸的守护，让她既感动又心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说到底，洛恩失去的手臂，终究是为了保护她。
洛恩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抬手，用仅存的左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温柔而坚定。
他能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能听清她泪水里的担忧，嘴角的笑容愈发柔和，声音虽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说什么呢，殿下。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的啊。”
他闭上眼，回忆起过去发生的一幕一幕。
那时，自己曾深陷囹圄无法自拔，是她为自己那黑暗的灵魂带来一丝光亮。
他从未也绝不可能忘记那时她对他说过的话。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您伸出手，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回来。”洛恩睁开眼，目光温柔而炽热，落在芭比伦泪痕未干的脸上，“您给了我生的希望，给了我容身之所，给了我被认可的价值。光是这点，就足以让我为您拼上性命，更别说只是失去一条手臂了。
对他而言，守护她从来都不是义务，而是心甘情愿的奔赴。
他早已在心中立誓，要用余生报答这份知遇之恩，守护这个给予他新生的魔王，守护这片她想要守护的土地。
为此，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芭比伦听着他的话，泪水流得更凶了。她知道洛恩的过往，却从未想过，自己当初的一个小小善举，竟在他心中埋下了如此深重的羁绊。
她紧紧抱着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感激与愧疚都融入这个拥抱里，声音哽咽着：“可我宁愿你平安无事，也不要你为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殿下，这不是代价，是我的选择。”洛恩轻轻推开她，用指腹拭去她脸颊的泪水，语气坚定，“而且，我从不后悔。只要您安然无恙，只要魔导国还在，一切都值得。”
一缕温柔的阳光恰好穿过病房的玻璃窗，斜斜地落在两人身上，为洛恩苍白的脸庞镀上一层暖光，也照亮了芭比伦泪痕未干的眼眸。
芭比伦突然想起正事，猛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神色瞬间变得郑重，对着洛恩认真说道：“我们抓到那个面具男安插在魔导国的间谍了。”
洛恩闻言，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了然：“是莉诺尔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芭比伦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直觉吧。”洛恩笑了笑。
芭比伦虽然鼓着腮帮，一副“你肯定藏了秘密”的不服气模样，但也没做过多吐槽，转而继续说道：“她现在被关在伊卡洛斯监狱里，情绪稳定，没有反抗的迹象。”
“……你们见过面了吗？”洛恩有些欲言又止，他知道芭比伦与莉诺尔平日里关系密切，在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后，芭比伦或许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
芭比伦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涩然：“还没有。”
洛恩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挣扎与迷茫，忽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去见见她吧，别留下遗憾。”
“可是……”芭比伦咬了下唇，眼底闪过一丝怯懦，“我怕……我怕听到的答案，会让我彻底失望。我怕那些温柔都是假的，怕我们之前朝夕相处的日子都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也该亲口听她说。”洛恩打断她，目光认真而坚定，“殿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直面它，才能更好地往前走。”
他顿了顿，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过来，带来一丝安心的力量：“而且，您不是一个人。等我伤势再恢复两天，我陪您一起去。无论她说出什么，无论真相有多残酷，我都会在您身边。”
芭比伦看着洛恩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支持，心中的怯懦渐渐被勇气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迷茫褪去，重新燃起一丝坚定的光芒，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去见她。
她要亲口问问莉诺尔，那些朝夕相处的时光究竟算什么；要问问她，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让无数无辜的生命失去色彩。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她都要听个明白。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为了洛恩的“牺牲”，也为了自己身为魔王的责任。
病房里的空气渐渐变得明朗，阳光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前行的力量。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再多言语，彼此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接下来的路，他与她会一起走，一起面对未知的明天与挑战。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