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之空 上
深雪
深雪般的残影包裹着天空,如同狂乱吹散的樱花。
从出生时,世界即是一片纯白,迅疾转化的纯白事物,使我分不清实与幻。
青蓝色的双瞳散着浓缩澄荧的光,其中折叠着美的玛瑙。
这双美丽的双眼,被他人恐惧,排斥。
不管怎么说,我恨着这双眼睛。
如果没有这双眼睛,我或许能成为一个随处可见的常人。
从拥有这双眼睛时,我就患上了一生无法治好的疾病。
但父亲却喜爱这双眼睛。
天空中飞过的候鸟,究竟有多少只呢?我无法分清。
从年幼起,我身体虚弱,几乎无法去上学,不间断的头痛,如同缓慢挖出神经般痛苦。
残影无时无刻都出现在视界中,我连基本走路都无法做到,疾速变化的过程,让我分不清,哪个,才是路。
这种时候,我会不由得想,只有我和别人不一样。
六岁这年,通过父亲朋友的介绍认识了一名奇怪的医院,医生给我开了一种能抑制残影的药,而且吃了这种药后,眼瞳的蓝光就变得淡弱。
过了几个月的试用期就转为了定期服用。
冬天,我开始上起幼儿园。
那天,窗外是死灰的沉空,如同随时都会下起雪。
“时,进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老师微笑的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进教室。
教室内蔓延着死寂,所有人都注视着我。
它们看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眼睛。
像是看着异类的眼神。
“老师,时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外国人吗?”
男孩问。
“这是时天生就有的。”
我坐在右侧靠窗最后一排,望着窗外的艶雪,以及映在玻璃上,那双青蓝色的双眸。
没有人向我搭话,我也不打算向任何人搭话。
放学时,父亲会在中庭来接我。
雪落着。
父亲持着伞,高大的身影站在堆积的雪中。
即使很远的距离,我也知道,父亲正在和蔼的笑着,不管多少次,父亲都是这么的温柔。
我向父亲走去,身后隐约传来小声的话语。
为什么,她的眼睛不一样?
只不过眼睛和常人不同,就被归类为异类。
人总会排斥和他们不同的异类。
因为异类,不处在平衡界限上。
小小的我牵着父亲糙大的手掌,我不安的问。
“父亲,我是异类吗?”
“不,你是特别的,所以和常人不同,世界总有被神选中孩子,它们是特别的,就像你的双眼一样,可以看见常人无法看见的世界,而作为交换,你付出了代价。而且,蓝色的眼瞳如同一颗幽静却绽放明光的宝石,嗯,很美丽,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母亲,也拥有和我一样的眼睛吗?”
“啊。”
我呼出氤氲的热气,随后暖化在透红的手掌中。
天空下着飘雪,我干燥的唇瓣呼出氤氲的热气,父亲牵着我的手,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每周末,我必须固定去父亲熟人开的医院领一周的药片回来。如果超过一段时间不吃药,病就会发作。
病发作时,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我无法分清,过去,现在,未来。事物在以无法观测的疾速变化,我被困在一个由残影组成的白色空间。
医院的诊室内,黑色长发,带着些英气面孔的中性医生先是翻弄着我的眼皮,随后用手电筒照了照。
“嗯……看起来眼球里的蓝光要黯淡了不少,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
医生观察着说。
“东木小姐,眼球会变回普通的眼球吗?”
父亲喜悦的问。
“如果一直用药物抑制的话,是有概率变回普通的眼球。”
“可副作用……”
“啊,您女儿,可能会缩减生命。”
父亲默然,他望着我的脸,随后说。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我不愿意我的女儿一生连路都走不了,即使片刻也好,我都想让她幸福的活过一生,而不是在床上渡过一生。”
医生默然,她望着窗外凋零的枯叶说。
“这个眼球本身就是生命力的表现,瞳光越是明亮,就证明生命力越旺盛,但使用药物抑制眼球的光,就等同于抑制生长的生命力。”
父亲说的没错,如果一生都只能呆在床上的人生,活的再长也没有意义。
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异议。
母亲在我六岁时就死去了,父亲一个人把我带到十岁,他真正想要的,只是我渡过一段幸福的人生。长短都没关系,因为,人总会死的。
我在诊室的镜子前吞下青色的药片,瞳孔随由青蓝之转为暗红,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眼球中散着一点红光。
我戴上眼镜,同父亲出了诊室。
医院外一片空寂,风景只有凸起的山丘,和冬季深远的冷空。
“父亲。”
“怎么了?”
“我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当然有啊。”
“深远时,就是久远的时间啊,你的母亲给取这个名字,是想让你,拥有久远的丰富,知识,礼仪,聪慧,和久远的幸福。”
“但母亲死的太早了……已经不能看见我的久远……”
父亲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的母亲是完美的美人,所谓美人薄命,但时,你不是一个完美的美人吧?因为那双眼,让你变得残缺,你失去了常人的眼睛,所以不会变得和母亲一样,你会活得长远,因为,残缺的部位,是要靠他人弥补的。你的母亲,可没有我能弥补的地方。”
小道上落起了深雪,稀碎的白晶落在我的手掌上,雪白的透彻,散着微弱的光,如同不属于这个世界。
“走吧,时。”
父亲将伞撑开,我默然牵起父亲的手。
我喜欢空白的事物,白色,未曾沾染任何色彩。
因为思考的运作和常人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我很快就跳级上了小学三年级。如果我想要的话,能够做到跳得更远。
但父亲希望我能好好体验常人义务教育的过程。
“深远时,全科满分。”
我站在讲台上,接过老师递出的试卷。
“又是她?”
“那个异类。”
“不是作弊吗?入学以来一直保持着满分?”
“太过分了,怎么样努力都无法追上。”
我无意倾听他人言语,因为,一切都那么无意义。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我漫步在归家的路上。
衰沉的天空下,我望着层叠的云陵我不由得呼出了白色的雾团。
回到家时,玄关多了两双鞋,
一双大码的皮鞋,另一双是和我差不多尺寸的布鞋。
我把书包放到一旁,出了门。
门外的小道上已经积起雪堆,
我已经忍耐了很久。
我俯下身搜集起雪块,将异状的雪块揉捏随后堆起了雪人,
我的眼中开始出现残影,伴随着隐约的头痛。
药效过了吗?算了,无所谓了。
因为过去,现在,未来,同时浮现在视界中,所以我逐渐无法分辨刚刚堆在了哪一个位置。
所以任凭感觉塑形。
“你,在堆雪人吗?”
男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无意去搭理他,只是继续沉浸在塑造雪人的过程。
“但是,雪人的造型……是新潮吗?”
这句话有些触及我的神经,我不由的问。
“很丑吗?”
“不……很特别。”
“哪里?”
“因为与众不同,所以特别。”
“是吗。”
男孩似乎在看着我的眼睛。
“什么啊……”
男孩有些喜悦的说。
“你的眼睛,很漂亮,好像闪烁着光的宝石,这是我第一见到这样的眼睛。”
“是吗……”
“你喜欢这双眼睛吗?”
我问。
“喜欢。”
男孩回答。
“可我讨厌。”
“那为什么不抛弃?”
“因为有喜欢它的人存在。”
“嗯,我知道了。”
“你也很喜欢自己的眼睛吧。”
“欸?怎么可能……”
男孩俯下身,捡起雪块,在手上揉捏成球状后,塞入雪人的某个部位。随后,又重复塞到雪人脸部的左边。
“还差了点什么?”
男孩喃喃着。
他的目光在地上搜寻着什么。
“有了!”
他捡起两块石头,砌入雪人的脸上。
“这样的眼睛就出来了。”
他微笑着说。
“你的蓝色一定可以浸染他人的,空白的人,会被蓝色浸染,最后变成,青蓝的天空。就算你做的雪人不完美,我也会完善它的,因为,我也是纯白。”
他将手放在我的脑袋上,温柔的抚摸。
“让它变成特别的雪人吧?”
“嗯……〞
我不由的被他所吸引,他的话语有些温暖了我心中的覆雪。
“谢谢你。”
“你的名字是?
“苍原彼方。”
“绿油油的名字。”
不知觉中,我露出了微笑。
“你的名字呢?”
“深远……时。”
阴沉的天空下,散落着稀碎的深雪,用通红的手掌,堆积着与众不同的雪人。
那也是,我和他的初次相遇。
我喜欢雪,微小,纯白,空无,我全部都喜欢。
中学三年级的冬季,萧瑟的冷风散过这座小镇。
零下的低温如同随时会撕裂肌肤。
体育课上,我最厌恶的课程。
喧闹的操场上,中年的男老师用着粗鲁的噪音呼喊号数。
这些都只是一如既往的日常,只是今天重复着昨天,明天重复着今天。
16号。
中年老师叫到我的号数。
“轮到你了,时。”
无关紧要的同学,我无视他人的目光。
在跑道上,俯下身摆好跑步姿势,然后起跑,风很冷,擦过肌肤的瞬息,能感受到一丝浅痛。
在接近横杆的瞬息,让身体向前倾。起跳,我的身体随意腾在空中,冷意吸入口腔中,眼前的事物上下颠倒,随后渐变为纯白,如同独自存在于无氧的宇宙。
这也是,我视线最后捕抓的风景。
如同素白的光闪过,景物转瞬即逝,一片死寂。
再次睁开双眼时,视线模糊的对焦,茶色的天花板被视网膜捕抓。
我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身旁半开的窗荡着凉风,窗外的天空批染绯红,霞光映在无人的室内,地板折着暮色的华彩。
这样的事故,并不会改变一如既往的世界。
我起身,将兜中的药瓶取出,从中取出一片青色的药片服下。
或许是因为长久服药的原因,病的症状越来越不明显,偶尔就算不服药,病也不会发作。
“身体没事了吗?”
窗外传来温柔的男声。
“这里是一楼,所以我刚下课就跑过来了。”
他身着黑色的制服,背靠着窗坐在草地上。
他没有回头,好像有意的照顾我,不过,我现在确实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我没有回应他,只是默然静坐着。
我不由得扣住医务室床单的布料,白色的布料显露皱痕,一种静默的焦躁,如同未融化的方糖在心中来回晃荡。
他静默,我想,再过不久,他就会不耐烦的离去吧。
“时,你在悲伤吗?”
“悲伤?”
我不由脱口而出。
“最近,你有按时吃药吗?”
我默然。
“因为你父亲的事情……所以,开始自暴自弃了?”
“我不知道……”
心中那股焦躁感被点燃,我有些无法平静下来。
父亲在今年夏季因为突发疾病陷入昏迷被送入医院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之前的你,一直都避免和我交谈,这么不相信我吗?”
“这和相不相信没有关系,你不明白……”
“不好好和我说明的话,我怎么可能明白啊……”
“父亲已经不可能再醒来了……我要变得孤身一人了,你明白吗?我害怕啊,我不想变成一个人……”
“人终会变得孤单,但是,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虽然我无法代替你的父亲,但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好吗?”
“你只会痛苦而已,陪在我的身边。”
“没关系,我的一生,只想背负你一个人的痛苦。”
我默然,空寂下来时,能感觉到身上有股温柔的暖流在缓缓流动。
“好冷啊,时,比起冬季,我还是更喜欢夏季啊。”
“夏季太过眩目,我只觉得,冬季的冷意也比那份灼热温柔。”
“啊,毕竟,你就如同冬季的雪,娇小得泛白。”
“是吗。”
“药,今天吃了吗?”
“嗯。”
“那就好……”
“彼方,如果,人的人生充满着失败,为什么还非得坚持活下去呢,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意义,那种事情是无所谓的。”
他转过头来,视线和我重叠,光晕分割轮廓的明暗。
“一切只是,体验过程,重要的,不是活着的意义,而是这个过程,无法被分割。就像数学题需要公式推算过程,随后,绞尽脑汁解出的答案,意义又在哪里?”
他的唇角缓缓露出微笑,霞红染晕他的脸庞。
“这个意义啊,并不是为了人生分数,还是考上人生大学,只是绞尽脑汁这个过程的逻辑,就会让我们看不见结果,分数,还是未来的事情。”
“推算意义,彼方,这就是你想说的?”
“啊,没错。”
“那对你来说,你的推算意义是什么?”
“我的意义?这种事情还用问吗?”
“你,和我所有我所珍视的人,幸福的活在现在,这就是我的推算意义。”
凉风从久远的尽头吹来,拂过我的发丝。
“问了奇怪的问题。”
我那股焦躁感逐渐被这冷风包裹,热变得淡弱。
“回去吧,时。”
“外面的雪已经积起来了?”
“或许吧。”
我有时候不理解苍原彼方这个人。
对他来说,我究竟算什么?
对他的感情,我并没有厌恶,因为,他就如同默然存在于我身边的某个人。外表看起来,他是个柔和的人,五官端正,好像能和任何人相处得来,有些像古典作家的模样。
他了解我,而且至今为止都仍然在了解不断变化的我,他做为旁观者,目睹我的成长,而且,我也目睹着他的成长。
我对他焦躁的心情,其实自己也很好明白,但是,我仍然不能接受他。
因为我也了解他,他至今为止从未向我揭下那层他自认为能融入常人的假象,真实的他,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不明白,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推算意义,了解你,观察着你,被你认为是世界最重要的人,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小孩子也好,任性也好,那种事情都无所谓。
回家的路上,彼方一直看着我的脸,他看得入神,以至于让我都感到羞耻。
“什么啊,一直盯着我看。”
“不行吗?”
他摆出一副自然疑惑的表情。
“什么行和不行,我不舒服。”
“没办法啊,时太美了,美得就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
“你喜欢我的外表?”
“如果只是外表,你就不会接受我的存在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只对怪异的事物感兴趣。”
“那你觉得,我是因为你的怪异,才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不知道……”
他将脸撇过一旁,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好像在掩饰着什么。
彼方就是有这样的习惯,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这样用手指挠脸。
“蠢货,让你待在我身边,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像家人一样。”
“家人……为什么会是家人?”
我本想直接的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但一瞬间又不由得觉得难以说出口。
“因为……你是我的……重要的人。”
他一时有些呆涩,表情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是吗……”
他沉下头,用手挠了挠杂乱的散发后喃喃着什么。
“重要……的人……”
“需要一直重复吗?”
我不满的说。
“因为,你是除了此方以外,第一个对我这么说。”
“此方……你不会对自己的妹妹……”
“不是啦,因为一些事情,此方把我认为是决不可代替的东西。”
“如果,我抢走了你呢?”
“这个……我不知道。”
“蠢货,难怪你不讨女孩子喜欢。”
“哈……”
他困惑的说。
秋叶的枫,散在凉风中,街道上,微弱的雪堆落在树下,霞红的日丸已然落下,仅剩下空中残留的朱渣。
商业街上,排列着火光的小摊。
“吃点什么吗?”
彼方问。
“章鱼烧吧?”
彼方在章鱼烧摊前向老板要了两份章鱼烧,五分钟左右,他将着散着热气的章鱼烧递给我。他用竹签插在冒着热气的丸上,在唇前吹了吹后放入口腔中。
“好烫,好烫。”
他咀嚼着说。
“谁让你吃那么快。”
“章鱼烧只有最热的时候最好吃。”
望着氤氲的雾气,在冷气蔓延的黑空中逐渐消散,让我觉得自己也逐渐做为一个普通的常人了,眼睛的事情,好像已经是很以前的事情了,父亲的事情,也被我抛之脑后了。我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什么,只是做为一个人常人活在这世上,应该学会怎么遗忘,遗忘并不代表逃避,而是选择了接受,一直悲伤下去,什么也不会改变。
而因为苍原彼方这个人,我才能选择遗忘,是他,让我学会怎么遗忘。
“你不吃吗?时。”
“啰嗦啊,我在想事情。”
话毕,我拿起扎着竹签的丸放入口腔中,滚烫的热气瞬间在口腔中绽开。
“好烫。”
“你不也被烫到了。”
“啰嗦。”
“时,明晚,去哪里吃饭吧?”
“你妹妹呢?”
“如果你愿意见她的话,也可以一起。”
“算了,就你和我两个人,明白吗?”
“明白。”
稀碎的金色霓虹灯中,他露出温柔的淡笑。
我不由得想牵住他的手,但最终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也没有握住。
和彼方分别后,我一个人走在归途的街道上,将兜中的耳机取出戴在耳孔中,将线头插入mp3的线孔中,我播放起有着冬季的气息,但静谧的音乐。
宁静的冬季,我和他日常。
隔日,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后,我走上了通往天台铁门的阶梯。铁门被风摇晃的撞着门框发出呜咽的声音。我推开铁门,他的身影映入眼前。
“也就只有你有旧教学楼的天台钥匙了。”
我说。
“这个是某位女性给的,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于容貌也忘记了。”
“某位女性?什么时候?”
“11岁的时候吧?我在雪地里摔倒,她持着伞把我扶起来了,然后给了我这把钥匙,她是这么说的。”
“如果你上冬月学院,在冬天的时候,去旧教学楼的天台,这把钥匙能打开那扇铁门,在那坐着,暖阳的位置,就朝着你,越接近天空的地方,越能感受到天空的温柔。”
暖阳的光从云层中散落,微薄的驱散了空寂的冷气,一点点,光逐渐放大,沐浴在暖光中,冬季的温柔将我包裹。
只是,能感觉,那个人所说的话。
“怎么样?”
彼方问。
“感觉,好平静,心里一片空白,让人想睡觉。”
“睡我大腿上吗?〞
他恶作剧的说。
“你愿意吗?”
“啊。”
“真的?”
“别问了,快点。”
他盘腿靠坐在墙角,示意着我躺下。
我有些疲倦,只好接受他的好意。
我将脑袋靠在他的大腿上,倦意蔓延在眼角。
“彼方,你不会对每个人都这样吧?”
“怎么可能啊,你把我当做什么了,只是对你一个人才会这样做。”
“我不管那么多,反正你的温柔只能被我独享。”
“喂喂……怎么突然变成小孩子撒娇了。”
“偶尔就想这样。”
“时,你知道吗?”
他一转语气有些微弱。
“什么?”
“鬼的事情。〞
“鬼?”
“女学生的失踪案虽然已经不再持续,但其失踪的女学生,仍然没找到。”
“所以,这和鬼有什么关联?”
“报刊的新闻上说,某个山丘上的小屋,发现了今年失踪的女学生,虽然只有一名是冬月的学生,但却令我诧异,那名女学生的残骸,只有一丝血渍。而且那个山丘,就在你家洋馆的后山上。”
“你想说,女学生,被鬼吃了?”
“不知道。”
“鬼……吗,就像人偶一样。”
“人偶?”
“你看,鬼没有感情,已经死去的人,是不可能有感情的,驱动它的,只有生前的某种东西,人偶也一样,没有感情,没有生命,只是,不会动。”
“你想说,会动的鬼,就是会动的人偶吗?”
“不知道,彼方,你想太多了,和我们没有关系,不用扯上。”
“啊……我知道。”
倦意游走在眼角下,我不由得合拢上眼皮。
“你太蠢了……不应该拼命帮助他人……”
“帮助他人,是因为我想做这样的事情,即使只是满足个人的正义感。”
“这就像是……拉康所说的对象a算了……虚无的东西也不能彻底定义形体……我真的睡了……总之……帮助他人的话……也不应该扯上自己的生命……你的命……是我的……”
倦意切断了意识对身体的连接,我陷入疲倦中,看样子,昨晚没怎么睡好,冬日,光的颗粒在暖光中闪烁,如同陶器一样,清冷的美得易碎。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了。彼方的脸映入眼前,他靠在墙上已经睡着了,暮光染在他的脸庞上。
“旷课了啊……”
我起身靠坐在他的身旁,他睡得很沉,口水流淌在唇下。
我凑近他的脸前,仔细观摩起他睡觉的模样,甚至有一点恶作剧的心里从中作祟。
“睡觉的时候,像小孩一样。”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手指陷进在柔软的肌肤中。
我不由得呼出暖气,淡淡的雾纱飘散在空中。
“好冷……该把他叫醒了,不然会感冒的。”
但心中却抵抗着我把他叫醒的行动,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想这样和他多待一会。
我将额头坻在他的额头上,他的肌肤中蔓延着一股温热,让我冰凉的额头感到温暖。
很近,近到在接吻的距离,他的唇就那眼前。
他长的也不是美型男,但端正的五官怎么也让人看不腻。
我不由得将唇向他的唇瓣靠拢,我也不明白自己的行动,但这种时候,我却想得到他的一切。
“醒来,彼方。”
在他的唇前,我叫唤着他。
“时……”
他睁开疲倦的眼皮说。
“现在,几点了?”
“五点半吧?”
“糟糕了……旷课了。”
“也就下午两节课而已。”
“这话可不像是学生会长会说出来的。”
“这个学期过后就不是了。”
风吹拂着他的刘海。
“回去吧,时,傍晚的天台好冷。”
“嗯。”
归途路上,喧闹的街道已经摆起新年的告示牌,灯火将夜空染得泛黄。
“你想吃什么?”
彼方问。
“家庭餐厅吧,随便解决一下就行。”
“啊。”
“话说回来,彼方,继续鬼的话题吧,我对后续有些感兴趣。”
“鬼?啊,啊。说实话,那个报刊新闻的可信度还是有些堪忧的。”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个新闻有点意思。”
“上次聊的哪里了?”
“人偶和鬼的关联性。”
“人偶和鬼吗?时,你想说,没有我们印象中刻板的鬼,而是人偶在吃人?”
“异域幽灵,和中西方文化中不同的,认识之外的鬼,人偶的鬼,世界不存在真正已死之人的亡魂,只存在物质上转变,如果打个比喻就是,人吃人。”
“所以,你认为这只是一起食人事假?”
不觉中,我们已经走到家庭餐厅门口,门口处摆放着还未来得及撤下的装饰性圣诞树。
“先吃吧,肚子好饿。”
彼方说。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女服务员上前询问我们需要点些什么。
“牛排饭,要番茄酱。”
彼方说。
“同样。”
我不太喜欢思考吃什么,就和彼方点了一样的餐。
“我认为,那篇报道,不是假的。”
我说。
“为什么这么明确?”
“现在我们所处的小镇,不仅是冬月,失踪案的次数太过频繁,好像是为了满足某种目标,类似宗教的献祭。”
“你要去确认吗?时。”
“不,不能去,我有直觉,如果去了的话,就回不来常人的世界了。”
“我不太懂,你是说,靠近你家那个后山,我们都会变得的异常吗?”
“或许。”
“那座山不是你家的财产吗?”
“嗯,那座后山的确是母亲一族二十世纪1920年收购的,本来想要改建成观光项目,项目进行到一半时,战争却爆发了,这个项目就停止了,一直荒废到现在1997年都没有重新启动过。母亲一族经营的房地产虽然在战后得到前所未有的飙升,重心一直放在市内的房地产上,想重新启动后山修建的项目时,已经到是1990年的经济破裂。而这77年,没人在意也没人去过那座山。”
“也就是说,那座山,有什么人藏在那里?”
“或许,也有可能是二战的逃兵,但存活到现在,已经是个老头了吧?还有能力去绑架谁杀害吃掉吗?”
“回到刚刚的一个假设,如果是宗教团体呢,藏在那里的话?”
我不由的捏住下巴,思索着其中的细节。
“那个后山,确实没人去管,什么人都能进去,因为那就是座废山……彼方,你提出的假设有点意思啊。”
话毕,服务员将牛排饭端来,我也感到腹中的饥饿,将事件放在脑后,吃起了饭。
我用餐刀切割牛排,银插扎入牛排时往外冒着油脂。
鬼吃人的时候,人也像这样往外喷溅着血油。
“怎么了?时。”
彼方见我一直盯着手里的牛排困惑的问。
“不好吃吗?”
“不……只是想到些让人作呕的事情。”
我将牛排放入嘴中,番茄酱的甜味回荡在口腔中。
吃过晚餐后,彼方想送我回去,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和他多走了一段路。
“说起来,你对鬼的那篇新闻感兴趣,却不愿意亲眼去确认真实。”
“只要不去确认,怪异的就只是报刊,如果是向怪异的真相靠拢,那怪异的就是我们。”
“啊,说的也是,只是,本身怪异的人,能逃过自身的怪异吗?”
“这个,我不知道,如果以我的理解的话,只要伪装成常人的模样融入,或许就能骗过自己呢?”
“那样只是批着羊皮的狼催眠自己,告诉自己是羊而已。”
“那彼方,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也没有办法,你想,怪异的人看常人的世界,不也是怪异的世界?彼此都是极端的两个异常,压抑异常的人成为常人,压抑常人的异常成为怪异。这个命题,本身就无解。”
“那你还问我?”
“偶尔想让你不知所措。”
我恼怒的往他的后腿上猛踹上一脚。
“好痛。”
我默然,没有搭理彼方。
“时。”
身后的彼方一转严肃的音色。
空寂的小道上只有排列的蓝色灯光散着静谧的光晕。
我转过头,彼方站在蓝色的灯火下。
“异物的只有下定义的自己,他人的言语与眼光都没有资格定义他人。”
夜空中,雪斜织的落下,悠悠的坠落在手心上。
我不由得呼出朦胧的雾纱,他露出温柔的微笑。
“啊,我知道。”
“你也一样,彼方,受了很多痛苦吧。”
“活着怎么可能不痛苦。”
“说出来的话,你会好受些。”
“说不出来啊,时,无法说出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的话,只会给你徒增负担,而且,时,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的事情吧,这样,也不代表你不相信我。”
我霎时语塞,我的确从未对他明说明过自身的事情,但并不代表我不相信他,而是说出口的瞬间,自身的痛苦就会转移到他人身上,这样只会为本就勉强的人背负上多余的痛苦。
“是吗……抱歉啊,彼方,是我没想到那里去。”
“也不至于道歉吧,说不出口的感情,是因为只有信任,而且吧,你就是因为相信着我,才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吧?”
“这句话我要回击你,是因为你相信着我,才一直纠缠着我不放吧。”
“谁知道呢。”
我伸出手掌,接下空中微薄的一片白雪,雪点悠悠的落在手心中,微弱的冷意传达在肌肤上。
“时,果然,你好美啊。”
彼方呆涩的望着我说。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虽然这么说着,但心中那份喜悦的感情不由得表现在脸上。
“啊,笑了。”
彼方惊奇的说。
“这需要强调吗?”
“不,只是感觉,时还是笑起来最美,之前一直苦恼的脸色,浪费了这样美人的脸。”
“苦闷吗……”
我喃喃着,被彼方这样一说,总感觉像是陌生的自己,或许我从未在意他人的眼光,他是第一个,能够让我察觉到的目光。
“不冷吗?在这里站着,快点回去吧。”
彼方默然微笑着,上前凑近在我的身旁。
他晃荡的手指在触及我的手指时,我不由得握住那双手。
“啊……”
他没有看向我,而是掩饰着什么将视线撇向一旁。
我默然,感受着彼方手掌的温度,如同被暖阳包围的雪,悄然的融化。
彼方和我一路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彼此都在享受着只有彼此的瞬间,这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无法用言语捕抓,直到走到家门前,彼方才开口说话。
“这个洋馆还是那么的壮观啊,就像中世纪一样。”
“啊,破旧的老古董而已。”
“这个洋馆,也是你母亲一族的?”
“是啊,这里是母亲出生的地方,只是时间推移,这里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气派的大小姐。”
“啰嗦啊。”
“话说回来,你不回你父亲那边住了?”
“算了,在这的话有母亲的痕迹。”
“是吗,这样也好吧,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再打电话给我,比如生病啊什么,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抗着。”
“我知道了,快点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好,好。”
彼方挥手告别,他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灯火中。
这份特别的喜悦,驱力着期望明日的相见。
周末,我固定去那所偏僻的医院取药,那条小道其实也没有多远,但那区域却像是荒野,只有无限荒废的田地,和排列的路灯。
那所医院没有招牌,外表起来只是一座公寓。
大门没有锁,走进去自动门自然的打开了,前台也没有人,整个医院蔓延着空寂。
登上无限形的旋转扶梯,在九楼的长廊尽头有一间房间。那就是诊室。诊室门前,我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这是那名奇怪的医生要求的,她的病人得的都是异症,是不属于常人能治疗的疾病。
英气的医生正靠着窗抽着烟,她俯瞰着风景,黑瞳中落着飘渺。她自然的转过头,好像从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到我。
“哟,时小姐,这周的药,我放在那了。 ”
她用烟头指向了桌上的药瓶。
我默然,上前取走桌上的药瓶。
“时小姐,最近看起来没那么疲倦了。”
“疲倦?之前我看起来很累吗?”
我说。
“啊,啊,我是说,压抑到疲倦,你的压抑已经把自己累坏了,而且不是之前,是一直。虽然我是医生,但也有涉及精神分析的学科。”
“是吗,你想说我最近开始放松了,但压抑依旧存在。”
“啊,毕竟那不是随便就能治好的,心里的病,比身体的病要难治太多,应该说,心里的病,是不治之症,身体的病可能会治好,但心里的病只能用类似麻醉的方式让它陷入沉睡,如果再遇到相同的创伤入侵,那个病,就会再一次醒来,并且,比上一次更颠覆性的严重。”
“人的心里,真脆弱啊……”
我不由得说。
“这也没办法,人脑的神经太过发达,所以才会敏感,神经可以说才是真正的我们,不过啊,这也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没有不会病的东西,所以需要对应的医生。不过,时,得了心病的人,最容易转化它的,就是爱。爱上他人,被他人爱,将自己的病,被爱所转化。所爱之人就是自己心病的医生。”
她闷吸了一口烟后吐息着说。
“时小姐,你爱上了谁,少女心里是复杂的,但也是最容易表现在外表。”
我静默,只是内心被人看穿感到有些不适。
“有什么关系,忘了一切吧,当一个常人渡过一生就好了。”
“嗯,我会这么做的。”
“啊,明年,眼睛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心里出乎意外的没有感到多少喜悦,而是普通的接受这个事实。
“这样就好,平静的接受就好,这就是你自身,熟悉了现在常人的生活。”
“医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吧?”
“什么?”
“异常的人,能真正摆脱异常吗?”
“和爱一样,异常的事物就由平常的事物覆盖它,即使无法杀死异常,也能抹除它的存在感。”
“是吗……”
“时小姐,你觉得忘记伤痛需要多久的时间?”
“医生,伤痛是无法被忘记的。”
“啊,没错,伤痛本身,已经被我们所整合成为现在的我们。”
“医生,你想说,伤痛在无意识中被重塑,才拥有现在的我们?”
“很好理解啊,时小姐,这就是强迫性重复Repetition compulsion,根植于本能,比快乐原则更原始,更基本的心灵冲动。将创伤视为错觉,这就是所谓的转化。”
她吐露着浓密的烟圈说。
“创伤驱力,这里是我自身的解读概念。和婴儿吸吮母乳得到的满足感一样,独立于本能之外的行为,被创伤所驱力,而死亡的活着,这个死亡,就是主动承受创伤本身,在不断的痛苦中,寻找真正的生,这有点类似于一个循环,从婴儿与母乳分开起,我们就在寻找**的代替,这个创伤驱力,就是在寻找创伤的代替。”
“也就是说,从刚才所说的爱,常人,都是转化代替创伤的物?”
“没错,但那不是物,而是分解,如同将身上多余的器官,分解给他人,从而达到一个最终目的,永恒,分解给他人的器官,被他人所吸收融合,所以被另一个人或者说自己的孩子所吸收,随后通过这个循环过程,成为循环永恒的终点,所谓循环本身,就是永恒。”
“医生,这个永恒本身,并不是真正的永恒吧?”
“啊,这个世界不存在真正的永恒,只是,这个过程足以被称作最接近永恒的伪作,这也是,我们自身的永恒。”
“还挺难懂的。”
我说。
“你明白的,时小姐,请回去发觉那份存在于身边的,伤痛前,爱你的人。”
我出了那所医院,外景正落着籁籁雨滴。
我不理解医生所说的话,我将红伞撑开,漫行在空寂的小道。越过水滴折射光的雾虹,空气中只有湿漉的冷气,握着伞把的手指被冻得僵硬。
好冷,世界只剩雨声。
回到洋馆后,我疲倦的走到自己的房间,无力的躺在床上。
我咀嚼着医生所说的话,伤痛前,爱你的人。
倦意落在眼角中,意识开始模糊,能听见窗外霏霏的雨声,眼角不由得合拢,随后视界被闭上,我陷入一片黑色中。
朦胧中,我做了一个久远的梦。
我在哭,眼泪籁籁落下,母亲的脸苍白如雪,她露出勉强的微笑,抚摸着我的头。
青蓝的眼睛,如同浓缩了天空的侧影,生命力在绽放,但回过神来才发现,只是我一个人在在镜前的镜像。母亲消失不见,空寂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在哭泣。我在镜前哭泣,泪水和鼻涕流淌在口腔中,我在那个房间中喊着。
“母亲……不要离开我……”
我从梦中醒来,眼角溢着泪水,窗外也听不见雨声,雨好像停了。
一直注视着痛苦的我,忘记最重要的事情,这双眼睛,是母亲给予我的生命力,是死者对生者的寄托,是母亲,最后留给我的爱。
洋馆是母亲成长的地方,但哪里都没有母亲的身影,我代替着母亲,生活在洋馆中。
我起身,在洋馆中搜寻着母亲遗留的事物,但大部分遗留的事物已经被烧掉了,只剩下母亲的房间,我从未进去过。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我推开母亲的房间,灰沉蔓延在空气中,在微光下透着颗粒。
房间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古典的纯白的床幔覆盖着淡黄的床,周围摆放了两个茶色书架与一张尘仆的写作台。我靠进写作台,上面什么也没有,我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只发现了一本生灰的破旧笔记本。
我取出笔记本,不由得翻开,第一页夹着信。
我犹豫着,该不该查看那封信。
翻开来看的话,或许,已经无法回头了。
创伤驱力。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医生所说的概念,啊,这也是母亲承受过的创伤,在与父亲的结合时,分解给了我,这双眼睛,就是母亲本身的生命力,是母亲的爱,母亲也很痛苦,但她却仍然拼命的活着。而我,却想逃避母亲的生命,我明白啊,母亲没有死,是因为这双眼睛,就是爱着自己的生命力。
我拆开了那封信,将信封中的信纸取出。
久远的天空,如同古老的时钟,浓缩了无数更迭的时间。所以,我给你取的名字就叫,时。
我喜欢冬天,白雪批染的世界,一片泛白。
深远一族,从古老的根源起,就被神赋予奇迹,这是,无数次的发自内心的祈求而来。
获得魔眼的一族,世代都为君主效力,而获得贵族的身份。
随着历史的变迁,工业随之颠覆,魔眼失去了它的作用,一族转而也将目光转向时代重心趋势的事物。贵族荣誉也被雪藏,千年的变革,只剩下仍然拥有魔眼的少数持有者。
魔眼变成了一种诅咒。
它从一种奇迹本身,转而了一种疾病,获得魔眼的持有者困在不断闪回的世界变化中痛苦,无法分清活着的现实。
一族只剩下母亲我这一家族分支仍然继承着魔眼。
魔眼的继承,就是持有者的生命力会转让给孩子,孩子还在母胎中,就已经注定这样的结局。
孩子出生后,父母会逐渐衰弱,最终不超过五年就会死。
时,拥有魔眼这件事,一定让你痛苦,你会想丢弃这双眼睛,或者抑制它,你父亲不知道魔眼的继承,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让我生下你。但我仍然想要拥有一个孩子。
对不起,因为母亲的自私,而让你一直以来承受着痛苦,我甚至都没有被称为母亲的资格,因为,做为一个母亲,我并没有为你做到什么。
但即便如此,也请不要抛弃那双眼睛,它的本身,就是我们一族的生命传承,那双眼睛,是无数死者的眼睛,那双眼睛,是你的本身。
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甚至说这是这本身就是一个无理的请求。
但我希望,你能够活着。
活着的本身太过痛苦,但痛苦本身就是我们活着呼出的二氧化碳。
时,母亲的道歉,不管多少遍都无法弥补你,但母亲只希望你能做到一件事。
请不要死,和最重要的人,幸福的活着。
我将母亲的信装回信封中,重新夹回那本笔记本中,我无意去阅读那本记录母亲一生的笔记本。
我将笔记本放会写作台的抽屉中,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我究竟该怎么样活下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幸福,我却活不了多久,可活下去的话,我又必须承受病的折磨,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选择的命题。
我不想死。
深远时或许已经喜欢上苍原彼方。
我出了洋馆,积雪融化在地面,低温的寒气让我不由的抱住双肩。
之后我想了三天,最后还是决定不再抑制生命,停止服用了药。
仅仅过去了两天,本被抑制的生命力重新狂乱的绽放,如同盛开的吹雪在冬季中狂想。
生命力燃烧的绽放,最后转为了实体的火,青蓝的火焰如同被抑制生命力的发狂,为了报复杀死生命力的我,只要和事物对视,火就会燃烧在事物身上,一切被燃烧为虚无。
火焰如同心宿二星的云气分子与原子产生电子复合时的蓝色明光。
涟漪的光粒在焰浪中摇曳,原子轨迹在其中排列方程式。
为了避免魔眼将人灼烧,我仅吃下一颗药片抑制火焰,随后带着能够维持一年的食物与衣物逃到了后山的小屋内。
积雪附着的山中,只有荒原枯森与一片纯白。
为什么,我会选择这样的决定呢。
肯定,我受够了压抑本身。
压抑的不仅仅是我的生命,还是我的感情。
母亲淡然的接受病,温柔的接受已知死亡的结局。
我恨着魔眼的同时,就是在恨着母亲。
我是笨挫的,即使在任何方面都异常优秀,我也不能明白其中道理。
那就是我被母亲爱着的事实。
知道自己死期,那会是一种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不想死。
母亲也不想死。
持续使用药物的我,总有一天会为彼方带来永生的痛苦。
彼方将我视为他的一切,所以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而我却要因此伤害他。
蠢货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可我自身的痛苦,也无法言喻,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想说出口啊。
陪在我身边,哪都不要去好吗?
这句话,也来不及说出口。
从我逃到后山,我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每一天,我都曲着身子蹲在木屋的角落,室内很冷,冷意渗透在肌肤中,我呼出微薄的热气,微弱的雾团氤氲的消散在寒气中。
如同,未说出口的絮语。
早上,雾气附着在玻璃窗上,暖阳透过光侵染地面。中午,淡柔的碎雪,在空寂的落着。下午,太阳被积云遮翳,天空一片灰沉,夜晚,风割雪,窗被风雪吹得颤颤。
壁炉中的薪材被焰浪着燃,发出噼啪声,热浪散发着暖气,蔓延在小屋中,缓解冻得通红僵硬的手。
我不由地感到寂寞。
风雪中,仅仅落着一座微光的小屋。
之后该怎么做,我仍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