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雾霭像凝固的灰墨，将世界揉成一片混沌。左迁零的跑鞋碾过湿滑的地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可视线里那三道熟悉的背影，却在浓雾中一点点消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融进虚无。
“等等我！别丢下我！”
他的呼喊被雾气吞噬，只剩下空洞的回音。三道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越走越远。左迁零咬紧牙关加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碎肋骨——直到一道壮硕得近乎畸形的黑影，毫无预兆地横亘在前方。
他收势不及，狠狠撞了上去。坚硬的触感像撞上冰冷的钢铁，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脚离地，整个人以狼狈的姿势后仰着地。
“听好了。”低沉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穿透浓雾。
左迁零撑起上半身，视线聚焦处，那道挡路的黑影旁，缓缓走出一个诡异的身影——身躯覆盖着细密的墨色绒毛，四肢关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背后延伸出八条覆盖着硬甲的蛛腿，幽绿的复眼在雾中闪烁着冷光。是蜘蛛怪人。
“你不再是人类。”蜘蛛怪人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嘶鸣，“你和我们一样，是怪物，是被改造的产物。”
“胡说！”左迁零猛地嘶吼，胸腔里翻涌着愤怒与恐惧，“我怎么可能是怪物？我是人类！千真万确的人类！”
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血肉之躯。
“嘻嘻嘻嘻——”尖锐的嗤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雾中又浮现出几道奇形怪状的身影，有的长着鳞甲，有的手臂化为利刃，全是和蜘蛛怪人一样的改造体。其中一个瘦长的身影晃到左迁零面前，用细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好好看看你自己吧，173号。”
“173……”这个冰冷的编号像针一样刺进左迁零的脑海，让他一阵眩晕。
“和我们一样，同为改造人的你，”瘦长身影的笑容扭曲而残忍，“凭什么说自己是人类？”
雾更浓了，左迁零的视线开始模糊，不仅是前方的人影，连自己的双手都仿佛在雾中扭曲、变化。那些改造人的身影围了上来，冰冷的目光像实质的针，扎得他浑身发寒。他想逃，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而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正随着“173”这个编号，一点点破土而出。
“嘻嘻嘻嘻，好好看看你吧173，和我们一样都是改造人的人的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人类呢？”
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骨髓，不在说话的雪猛地攥紧手掌，指节处的不明合金摩擦出细碎的声响。那些锯齿状的凸起像生在骨骼外的倒刺，随着他的颤抖轻轻颤动，泛着冷硬的银灰色光泽。
不知何处出现在眼前的等身镜里的人，原本的人形轮廓被分割成无数几何切面，关节处覆盖着层叠的甲壳，眼窝是有着蜂窝状的灰色复眼。
“不不不……”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膝盖一软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
“我是人类…我不是改造人…更不是这种怪物…” 呢喃声碎在喉咙里，被周围此起彼伏的怪笑彻底淹没。
那些围拢过来的怪人形态各异——有的长着鳞甲覆盖的手臂，有的头顶伸出弯曲的触角，有的皮肤是半透明的胶质，能看见皮下流动的荧光液体。它们凑得极近，带着铁锈味的呼吸喷在他的金属外壳上，调笑声尖锐又刺耳。
“看看这个新玩具，还以为自己是人类呢？”
“锯齿都长出来了，还一个劲喊人类人。”
不在说话的雪死死低着头，金属手掌抠进地面的缝隙，指甲盖大小的合金碎片簌簌剥落。他能感觉到体内某种陌生的力量在涌动，甲壳下的肌肉纤维与金属部件正在疯狂融合，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机械运转的低鸣。可他还在固执地呢喃，声音轻得像雪：“我是人类…我不是怪物…不是…”
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铅色云层里突然滚来一阵声响——既像飓风撕裂空气的咆哮，又裹着机车引擎特有的、震得耳膜发颤的轰鸣，陌生中透着该死的熟悉。
“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某种结界或外壳的破碎声在耳边炸开。左迁雪眼前骤然一黑，失重感裹挟着金属摩擦的灼热气息袭来，下一秒，便有粗糙又带着机油味的触感落在他的金属肩甲上。
眼皮重得像焊了铅块，左迁雪费尽全力才掀开一条缝。模糊的光影里，一台只剩金属骨架的机车正轰鸣着——裸露的银灰色车架泛着冷光，核心引擎突突震颤，排气管喷出的热流带着刺鼻的焦味，正是伤痕累累的黑风。
想起方才那场玉石俱焚的死战，他咬着牙想撑起身，下半身却传来一片死寂的麻木。视线往下滑，心脏骤然缩紧：大腿以下早已焦黑炭化，破损的皮肤卷着焦痂，底下银灰色的金属骨骼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外，有的地方还弯着诡异的弧度。
万千复杂心绪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抬起还能活动的手掌，轻轻抚上黑风滚烫的车头。
黑风的金属骨架还残留着战斗的划痕，勉强修复的投影设备投射出淡蓝色的全息光屏，悬浮在零的面前，光线微微闪烁，像是随时会熄灭。
「零，经过我的分析，上次暴露位置的核心原因，是连接公共网络时被斯菲亚的追踪程序入侵。」
光屏上快速刷新着数据流，黑风的电子音毫无起伏，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为杜绝再次泄露，我已删除所有联网模块，仅保留离线基础功能。」
零靠着残破的墙壁坐下，金属小腿的焦痕还未完全处理，闻言轻轻笑了笑：“啊…没关系，至少我们不是挺过来了吗？”
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手却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否定。」光屏上的数据流骤然停顿，转为醒目的红色警告。
「根据残留数据推演，斯菲亚后续部队将在72小时内抵达，我们的躯体损伤率均超过60%，已无法支撑高强度战斗。」
零的笑容淡了下去，低头看了眼自己不听使唤的下半身，又望向黑风裸露的引擎：“确实，你还能行动吗？”
「核心引擎完好率83%，驱动模块修复至60%。」
黑风的车架微微调整角度，排气管喷出一缕轻烟，「虽无法达到全速，短途撤离无虞。是否需要我的辅助上车？」
零撑着墙壁，试图挪动身体，金属骨骼摩擦出“咯吱”的声响。他抬头看向那台只剩骨架的机车，轻声道：“麻烦你了。”
黑风的金属车架微微转动，调整到最便于零攀爬的角度后，缓缓向一侧倾倒。「请握住手柄，零。」电子音平稳无波，却带着细致的考量。
“好的。”
零抬手攥住冰凉的金属手柄，指腹贴合着车架上未打磨的棱角。两秒后，黑风缓缓回正车身，座位自动微调角度，刚好贴合他的身形，让趴伏的动作少了几分吃力。
紧接着，座位下方弹出两根坚韧的纤维绳，像有生命般缠绕过他的腰腹与大腿，松紧恰到好处地将他牢牢固定，避免颠簸中滑落。做完这一切，引擎才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加速，沿着废弃街道平稳前行。
「经扫描分析，当前姿态（半机械躯体+骨架机车）暴露风险极高，不宜出现在人类活动区域。」黑风的全息光屏再次亮起，投射出三个标注着不同坐标的全息影像，「已筛选出三个低暴露度庇护所，由零选择。」
光屏上，废弃工厂的锈蚀厂房、城郊的地下防空洞、樱城边缘的垃圾场依次闪过。零盯着垃圾场的影像——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与生活垃圾，刚好能掩盖他们的金属痕迹，不易被追踪。反复权衡片刻，他轻声开口：“就去樱城的废弃垃圾场吧。”
废弃垃圾场虽已闲置数年，却比预想中整洁不少——没有漫天飞舞的生活垃圾，只有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锈蚀的机械零件、断裂的管道、废弃的机床外壳，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堆成高低错落的“小山”。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与腐烂植被混合的怪味，刺鼻却不算难以忍受，毕竟这里藏着的可用资源，足以抵消这份不适。
黑风的引擎缓缓熄火，金属车轮碾过碎石地面，发出“咯吱”声响。它小心翼翼地调整车架角度，将固定零的纤维绳轻轻松开，再用伸缩机械臂平稳地把他托到一旁——那是张用钩锁从废料堆里拖出来的弹簧床垫，虽沾满灰尘，却还算完整。。
安置好零后，黑风的骨架机车“哐当”一声倒在床垫旁，彻底切断了所有动力。裸露的引擎还残留着运转后的余温，银灰色的金属骨架上，战斗留下的划痕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清晰，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与这片废弃之地融为一体。
“辛苦你了，伙伴。”零的指尖轻轻抚过黑风冰凉的车灯，那处还留着战斗的凹痕。他侧身躺倒在破旧床垫上，尘埃在鼻尖轻轻浮动，疲惫瞬间席卷而来，双眼一闭便坠入纷乱的思绪。
（现在的我，还能算作人类吗？）下半身毫无知觉，银灰色的金属骨骼就这样暴露在外。
（要是父母还活着，看到我这副半人半机械的模样，会害怕吗？会认不出我吗？）无数个疑问翻涌着，像藤蔓缠绕住心脏，闷得发慌。
仿佛感知到他心底的挣扎，已经彻底熄火的黑风忽然有了动静——前灯缓缓亮起，暖黄色的光线柔和地铺在零的脸颊上，驱散了些许阴霾。由于修复优先度被大幅下调，喇叭的音质带着明显的杂音，却依旧断断续续地响起一段简单的旋律。
喇叭里流出的旋律算不上流畅，带着机械的卡顿与杂音，却裹着一段小女孩的清唱——听不懂歌词，可那软糯又坚定的调子，像穿透阴霾的微光，莫名透着股“要好好活下去”的力量，轻轻熨帖着零乱糟糟的心绪。
他睁开眼，望着黑风亮着的暖黄车灯，声音轻得像叹息：“黑风…你真的是个人工智能吗？”
「否定。」电子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纯粹的冰冷，「我并不清楚自身的本质定义，从硬件层面而言，我是人工智能。但从意识层面，我并不觉得自己与零你有任何区别。」
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是啊，至少作为‘人’而言，你比我体贴多了。”
「否定。」黑风的前灯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反驳，「我并非有机生命体，无需承受疼痛与迷茫，谈不上‘脆弱’。」
父母消逝在眼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零的情绪骤然沉了下去，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低落，终于问出了一路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你觉得现在的我，还能作为‘人’存在吗？”
「无法直接确认。」黑风的前灯微微暗了暗，电子音带着严谨的分析，「从生理层面，改造后的躯体已脱离有机人类范畴；但从精神内核而言，你保留着人类的思考、情感与记忆，本质仍是人类。」
光屏上闪过一行简单的判定数据，他补充道：「我不理解零为何如此纠结这一定义。」
零望着远处废料堆的轮廓，轻轻叹了口气：“不理解吗？或许这就是人类的麻烦之处吧——总在意外表，总被定义困住。”
「正解。」黑风的喇叭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像是附和。
无人问津的垃圾场里，灰尘在暖黄的车灯下浮动，一人一机车，以最奇特的组合，探讨着最本质的“何以为人”。
与垃圾场的静谧和睦截然不同，某座深埋地下的实验基地内，冰冷的白炽灯映照着满墙闪烁的屏幕，一场单方面的争论正剑拔弩张。
“暗影天王阁下，是你亲手干扰了我的实验！”黑暗博士背对着来人，指尖在控制台飞速敲击，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托你的福，我筹备数月的计划出现不小变动。”
他身前的屏幕上，零与黑风的影像正被红色叉号覆盖，数据链杂乱无章地跳动着。
被点名的西服青年斜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嬉皮笑脸，抬手摆了摆：“别这么大火气嘛，博士。”
他身形挺拔，黑色西服一尘不染，眼底却藏着几分玩味的恶意，“我只是对那个小家伙有点好奇，想和他玩玩而已。而且你看——”他抬手一点，屏幕上弹出一段零战斗时的能量波动数据，“我这不也帮你证实了，他身上确实有你说的‘适配性’吗？”
“再说了，”暗影天王向前踏出一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在空旷的基地里格外清晰，笑容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深意，“就算我不主动插手，你迟早也会想办法把我拉进来，不是吗？既然如此，我不如自己先跑进来，省得你多费功夫~”
黑暗博士的肩膀猛地一僵，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握着操纵杆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回头，却能清晰感受到身后那道带着压迫感的视线，像毒蛇般缠绕在背上。
“这边暂时就不由劳你费心了，”黑暗博士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相比于这些，天王阁下单独找过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暗影天王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说：“嗯，确实有件小事想让你帮忙。我听说你这里有真帝王石，能让我观摩一下吗？”
黑暗博士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帝王石乃是我实验的重要材料，其存在与特性都需严格保密。天王阁下突然提出此要求，恐怕不太合适吧？”
暗影天王轻笑一声，上前一步：“博士，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我对拿走帝王石的力量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单纯好奇罢了。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面对暗影天王如此直白的要求，黑暗博士沉默了几秒，眼底的警惕与权衡交织。他没再多言，从白大褂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枚刻着复杂纹路的金属钥匙，转身走向布满实验仪器的墙壁。
指尖在一处看似普通的仪器面板上轻轻一按，虚拟投影瞬间消散，露出底下隐蔽的锁孔。钥匙插入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响，一道冰冷的红外线扫过他的虹膜，验证通过的提示音低沉响起。
下一秒，整面墙壁开始剧烈晃动，厚重的金属板缓缓向两侧退开，实验室原本的光源也在墙壁完全打开的刹那骤然熄灭。
黑暗之中，一枚不规则的红色宝石悬浮在空间中央，散发着幽幽荧光——那光芒似有生命般流转，红得浓烈而妖异，将两人的脸庞染上一层诡异的绯色，连空气里都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能量波动。
“这就是真帝王石。”黑暗博士的声音在漆黑空间里回荡，目光紧盯着那枚悬浮的红色宝石，“一块只要接触光芒，就能无休无止散发能量的梦幻宝石。”
帝王石的荧光中裹挟着霸道的能量波动，丝丝缕缕渗入空气。暗影天王眉头微蹙，莫名涌上一股强烈的厌恶感——那能量过于纯粹炽烈，与他周身的暗属性气息格格不入，让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确实是块难得的梦幻宝石。”他收回目光，语气里的好奇已然消散，只剩几分漫不经心，“可惜，它散发的能量实在不怎么讨喜。”
黑暗博士闻言，缓缓点头。同为暗侧存在，他对这股过于耀眼的能量同样心存排斥，只是帝王石的能量特性，恰好是他实验最关键的一环。
“说起来，那群伪善者接下来要有大动作了，你不打算借机利用一把？”
“利用？你是说那些剽窃了我昔日失败技术的鼠辈？”
“Bingo~ 他们靠着你当年的研究数据，捣鼓出个挺有意思的玩意儿，就是实战价值实在堪忧。”
忆起过往旧事，黑暗博士的嘴角勾起一抹同款笑意，淡淡回应：“我晓得了，会给他们‘特殊关照’的。”
两人的笑声在漆黑的研究所里盘旋不散，唯有那块泛着幽幽荧光的帝王石，在无边暗夜里静静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