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的结果不尽人意。
但好在，如今的时间充裕。
一处乱石坡前，陆遥驻足而立。
这里是矿区的边缘地带，四处堆满了开凿出的碎石，鲜少有人踏足。
但此刻，前方却围了五六人。
一名身着外门服饰、面容阴鸷的青年提着持刀而立。
在他的脚下，躺着两具被斩下头颅的矿奴尸身，以及一名蜷缩在地，正瑟瑟发抖着的瘦弱女孩。
他年岁不大，面容阴鸷，目光扫过身旁众守卫，语气有些不悦，“莫不是之前我吩咐的不够仔细，怎么还有矿奴敢在宵禁时擅自外出？”
旁边，一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躬腰，毕恭毕敬的解释道，“回禀仙师，近日矿洞内坍塌，砸死了些人，任务加重，他们只好趁着夜色再出来挖些矿，好明日能...”
“行了，多余的事我不想过问。”
青年有些不耐的打断道，“总之，若不想再回去挖矿，你等便在此好生看守着。”
“若那些矿奴多一人或少一人，我都唯你等是问。”
说完，他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声，便欲离去，“都拖走吧，剩下的那个，随意你等如何处置。”
此言话落，众守卫同时躬身，“卑下谨遵仙师之命！”
见此景，陆遥眸色微动。
而也就在她将手握至剑柄时，怀中那枚破碎玉简忽然泛起了一阵灼热。
紧接着，一道清冽悦耳，带着几分缥缈的女声突兀在耳畔响起——
“真是讽刺，自诩名门正派，行事作风却比那魔门还要下作几分。”
陆遥瞳孔骤然一缩。
下意识的，她将手探入怀中，精准的将那枚本就破碎的玉简捏住。
五指收拢，便要将其彻底碾为齑粉。
“且先慢着。”
那女声再次响起，“我不过是一缕依附于此阵玉、即将彻底消散的残魂，于你而言，并无实质威胁。”
陆遥并不回答。
她指下的力道并未放松半分，掌心中传来了些许细微的咔咔声。
见她这般举动，那女声似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且让我将话说完如何？”
陆遥黛眉紧蹙。
片刻后，紧攥着玉简的五指却终究还是松开了些许。
“你这般谨慎并非不对。”
见此，那女声浅笑，“但若是信我，你逃出生天的机会或许能多上几分。若是不信，我左右也不过是一缕残魂，你捏碎这玉简便是。”
陆遥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了对方的说辞。
那女声轻笑一声，继续道，“你如今修为太低，纵使身具天生剑意，却也难逃这九大金丹联手织下的密网。”
“再者，你身边还有一位难以自保的累赘，如此情形，想要逃出生天，近乎痴人说梦。”
累赘二字入耳，陆遥的眸色微微一闪。
但那女声却并未再解释什么，而是继续开口，“我神识溃散并无多久，虽只余一丝残魂，但灵溪宗内所发生之事，也尽数知晓。”
“你如今身处于灵溪宗东南方位的矿区为最边缘地界。”
“由宗门太上长老刘沅负责镇守，金丹中期的修为，但因常年服食人丹，心智早已沦丧，行事疯癫难测。”
“故而，他比之其他八大金丹期太上长老，要好面对些许。”
“我若是你，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陆遥沉默半晌，终是回答，“你想要什么。”
她并没有直接发出声音，而是向着玉简传言。
“替我灭了这灵溪宗。”
对方回答的很干脆。
“做不到。”
陆遥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为何？”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陆遥的嗓音依旧冷淡，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那女声似是有些不悦，“谁说要你现在去做？我可以等到你修为恢复的那天。”
“你就这般笃定我能做到？”
陆遥反问。
“我可以等，等到你修为恢复的那天。”
女声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但下一刻，陆遥冷淡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你就不觉得，我修为一日千里是因为功法？”
“笑话。”
那女声嗤笑一声，“这天底下绝无可能有这般杀人就可提升修为的功法。”
说着，她又重复了一遍，“绝、无、可、能！”
陆遥不答反问，“多久你都愿意等？”
女声沉默片刻，“我只是一缕残魂，等不了多久的。”
“但恕我直言，你信那叶诗音可以，却千万别信她背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
“那些人，天天自诩正道，非要分个黑白分明，与魔门不共戴天。可背地里干的事，却不见得比那些魔门干净几分。”
“你若是轻易便相信了那些人，那等着你的，只会是万劫不复。”
说到此处，她语气一顿，“叶诗音可以在此地有恃无恐，是因为血脉和出身，便是被人坑害了，左右也不过是过一段有惊无险的苦日子。”
“她的跟脚摆在那里，谁都不敢将她如何的。”
“可你呢，你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
“天生剑意？亦或是这副皮囊？”
“这些东西，若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正道修士知晓，你觉得他们会如何？”
“将你奉为上宾，然后将本就稀缺难得的资源与机缘拱手奉上吗？”
说到这，女声自嘲般的笑了笑，“若真是如此，那如今这修仙界，便不会是这番模样了。”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是知晓的。”
“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间。”
话说到这，女声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但她有我想要的东西。”
陆遥依旧无动于衷。
闻言，女声似乎有些急了，“她无非就是识得几个域外之字？”
“我虽未曾踏足过那片域外之地，但平生翻阅典籍众多，那些域外之人所留之物也曾通读。”
“你所求之事，问她能问，问我亦能问！”
说到这，她语气一顿，连带着声音都郑重了些许，“如今我身如浮萍，身死道消不过早晚之事。只要你替我完成这份遗愿，我可送你一份大机缘。”
“你可曾听过西境极地的缥缈仙峰？”
陆遥摇头。
女声继续道，“那是一位大乘仙尊的飞升地。”
“再者，他来自域外，与你所追寻之地同源！”
“你若寻到那处，莫说见到那些域外之字，便是你想前往那片天地，也并非不可能！”
听到这，陆遥才终于有所动容，“真的？”
“你不曾听过一句话，叫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女声淡淡道。
陆遥垂首半晌，而后倏地抬眸。
在她视线聚焦的最末端，那名身着外门弟子服饰的青年似乎正在催动一门法阵。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身形倏忽前掠。
剑光如冷电骤闪。
几名身着黑衣的守卫喉间血线迸现，哼都未哼便已倒地。
持刀青年惊觉转身，灵力还未汇聚，心口便已是一凉。
他愕然低头，看着没入胸膛的铁剑，身躯软倒。
【斩杀炼气期七层修士，剩余寿元九十七年，已汲取。】
【当前自身剩余寿元：九十八年。】
面板上的寿元才刚刚变换到两位数，便再次在陆遥的驱使下，变回了原样——
【你守着这块破碎的玉简已有十年，其中残魂并未消散，她不理解你的行为，每日都在催促你完成她的遗愿。】
【第四十三年，残魂日渐虚弱迷惘，她忘记了一切。】
【第九十七年，残魂带着困惑彻底消散，玉简彻底归于平凡。】
【剩余寿元：一年。】
模拟很快就结束了。
陆遥垂首阖眸，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她虽然还是没有相信那残魂所言。
但至少能够肯定，对方的确对自己无害。
思绪流转间，陆遥振剑归鞘，在几具尸身上摸索了起来，但所得的也只有几块劣质灵石与几十两散碎银钱。
她直起身，无视那幸存下来的少女，迈步欲离。
而也就在这时，她的衣角却被一只颤抖的手紧紧攥住。
是那少女。
她挣扎爬近，攥住衣角，仰起污浊小脸，望向陆遥眼中尽是绝望的乞求。
陆遥回眸，目光冷冷扫过对方。
而后，她伸出手，一根根掰开了那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
动作干脆，毫无怜香惜玉。
少女的手无力垂落，眼中光芒黯淡。
陆遥转身。
“为何不杀了她？”
玉简中，那缕残魂出声，嗓音中带着些许玩味。
陆遥脚步不停。
“你留她性命，看似是心存善念，可曾想过这会带来何种后果？”
残魂不疾不徐的继续说着，“灵溪宗魔修盘踞，搜魂炼魄不过是寻常手段。她目睹今日之事，他日被擒，下场只会比死凄惨万倍。”
说着，她语气微顿，更添了几分蛊惑，“更何况，她的记忆，便是追查你行踪与手段的关键所在。”
“你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非但救不了她。”
“也将为你自己，招致灭顶之灾。”
“亏我先前还觉得你那般谨慎，却没想到这般妇人之仁。”
陆遥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她站在原地，黛眉紧蹙成了一团。
残魂的话语，虽然句句蛊惑，听着很让人不爽，可却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她最无法忽视的软肋之上。
终于，陆遥还是转身折返。
那少女见她去而复返，原本死寂无关的眼眸中，瞬间重新燃起了一抹希冀。
陆遥一步步走回少女面前，缓缓蹲下身。
她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轻柔，展开双臂，将少女那颤抖不已、瘦骨嶙峋的身躯揽入了自己怀中。
少女轻轻啜泣着，顺从的没有挣扎。
陆遥环抱着她，另一只纤白柔软的手掌抬起，慢慢蒙住了少女染泪的双眸，隔绝了高天皎洁的月光，也隔绝了那双眼眸中，最后的期盼。
少女身躯微颤，依旧未曾挣扎。
下一刻，剑锋悄无声息地递出，精准刺入心脏。
那瘦弱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痉挛了几下，最终彻底软倒，再无一丝声息。
唯余下温热的血液，缓缓浸湿了陆遥的衣襟。
【斩杀无境界凡人，剩余寿命三十七年，无法汲取。】
陆遥无言起身。
那张染上了几滴血迹的俏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紧咬着的牙关，却在微微颤抖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