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然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书包的肩带，脚步在走廊里拖出细碎的声响。教室里的喧闹像潮水一样涌来，又在她靠近时迅速退去。那些笑声、交谈声，仿佛和她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哟，疤脸，又一个人啊？”
不知谁在身后小声嘀咕，紧接着是压抑的笑声。筱然没有回头，只是把额前的刘海又拨了拨，试图遮住那道浅浅的疤痕。它像一道裂缝，把她和周围的世界彻底分开。
她习惯了
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别人在操场上追逐，她坐在台阶上看书；别人成群结队去吃午饭，她一个人在教室角落啃面包。妈妈说：“成绩好就够了，其他的不重要。”爸爸说：“别给我们丢脸。”
于是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把所有情绪都藏进心里，像藏起一张揉皱的试卷
午休铃响了
筱然打开便当盒，里面是昨晚哥哥随手帮忙热的饭团，微微有些凉了。她小口小口地咬着，眼睛却盯着窗外
教学楼对面是哥哥租的小公寓，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他在那儿——可能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或者抱着抱枕睡得四仰八叉
放学后，筱然拖着步子走向哥哥的出租屋
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她终于松了口气——这里没有试卷，没有冷言冷语，只有哥哥留在空气里的淡淡体味
“回来了？”哥哥从房间探出头，头发乱得像鸟窝，T恤皱巴巴的，“我点了外卖，一起吃吧？”
筱然点点头，把书包放下
她看着哥哥笨拙地拆外卖袋，手指不小心沾了点酱汁，还傻乎乎地往裤子上蹭。那一刻，她突然觉得——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哥哥，不会因为她的成绩、她的疤、她的沉默而嫌弃她
筱然把书包搁在玄关的鞋柜上，鞋子整齐地摆好，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外卖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哥哥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一堆塑料盒，电视里放着动画片的片尾曲，音量开得不大，却填满了屋子的空荡
“快来，披萨凉了就不好吃了。”哥哥头也不抬，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嘴里含糊地说。筱然“嗯”了一声，跪坐在他对面，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指尖碰到他的掌心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又立刻假装没事，低头咬了一口披萨
芝士拉出长长的丝，热乎乎的，带着点辣。
筱然嚼得很慢，眼睛却忍不住往哥哥那边瞟。他专心打游戏，眉毛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嘴角偶尔翘一下，像在和屏幕里的角色斗嘴。这样的哥哥，让她觉得安心
“今天学校怎么样？”哥哥突然问，眼睛还是没离开手机
筱然愣了愣，喉咙里像卡了什么。她不想说那些冷嘲热讽，不想说午休时有人故意把她的文具盒“不小心”撞到地上。她只想把这些都埋起来，像埋掉一张考砸的试卷
“就……那样。”她小声回答，声音几乎被电视里的背景音乐盖过去
哥哥“哦”了一声，似乎也没指望她多说，继续低头操作。筱然咬着嘴唇，盯着手里的披萨，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她多希望哥哥能多问一句，多看她一眼，哪怕只是像动画片里那样，笨拙地拍拍她的头，说“没事，有我在”
吃完饭，哥哥伸了个懒腰，T恤被拉得露出一点腰。筱然赶紧移开视线，脸颊发烫。她收拾好垃圾，系好袋子，提着去门口扔。回来的时候，哥哥已经窝进沙发，抱着抱枕，眼睛半睁半闭，像只困倦的大猫
“作业多吗？”他含糊地问
“还好……”筱然低头，手指绞着衣角。她其实有好几页数学题没写完，但一想到要面对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脑子就嗡嗡作响
“那早点写，写完早点睡。”哥哥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着点鼻音，“我先去洗澡了。”
他起身，拖着步子走进浴室，水声很快响起来。筱然站在原地，盯着他留在沙发上的抱枕，上面还有他靠过的凹痕。她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轻轻把抱枕抱在怀里
布料软软的，带着哥哥的体温，还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她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浴室的水声停了
筱然猛地放下抱枕，慌忙跑回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她的房间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书桌，墙上贴着几张哥哥送的动画海报。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写了一半的日记，封面是哥哥去年生日时送的，上面印着一只蠢萌的柴犬
她打开台灯，摊开数学作业，握着笔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脑子里全是哥哥刚才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懒洋洋的笑，还有他递披萨时不小心碰到的手指
哥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笑意。筱然回过神来，假装在写作业
门被敲了两下
“筱然，喝牛奶吗？我热了两杯。”哥哥的声音近在咫尺
筱然心跳如鼓，慌忙应了声“好”，声音却抖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哥哥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杯冒热气的牛奶，头发还湿漉漉的，T恤换了件干净的，领口有点歪
“给。”他把一杯塞到她手里
筱然低头，攥着杯子，小声说：“谢谢哥哥……”
哥哥挠挠头，笑了：“谢啥，赶紧喝，凉了就不好了。”他转身回客厅，背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筱然站在门口，捧着牛奶，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她关上门，喝了一口牛奶，甜甜的，暖暖的，像哥哥的笑
那天夜里，筱然做了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家，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地板上，颜料盒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她蹲在小桌前，用稚嫩的手一笔一笔画着天空——那时她最喜欢画画，喜欢把脑海里的故事变成颜色
可那段日子后来被课本和成绩单取代了。画笔被收进柜子里，连同那些想象力一起蒙上灰尘
醒来时天还没亮。筱然坐在床边，看着手边的笔袋发呆。忽然，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种几乎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也许……我可以再试试看。”
于是第二天放学后，她在哥哥出门买饭的空当里，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签字笔和一本旧画册。那是哥哥的闲置笔记本，第一页还写着“二次元圣地巡礼计划（未完成）”。她在第二页画下第一笔
起初笔触生硬，线条僵硬，但慢慢地，她找回了节奏。纸面上的女孩低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一半脸，背后是一片模糊的夕阳。她停下笔，心脏怦怦直跳——那明明就是她自己
晚上，哥哥回来时，她正趴在桌上给画上色。
“你在画画？”哥哥探头看了一眼，惊讶地眨眨眼，“嗯～挺像样的嘛。”
筱然红着脸，把本子往怀里一挡：“别看，还没画完呢。”
哥哥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随口说：“要是你喜欢，就多画点呗。”
那一瞬间，她心里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也许，这就是她能靠近哥哥的一种方式——让他看见她的世界
之后的几天，她每天晚上都画一点。有时是校园的走廊，有时是哥哥的背影。画得越多，她就越想画得更好。终于，她鼓起勇气，用哥哥的旧手机拍下几张，注册了一个账号，上传到一个插画分享网站上
她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想——如果有人看到，说一句“画得不错”，那也足够了
但第二天早上，当她准备出门上学时，手机上跳出几条未读通知：
【喜欢你的线条！】
【很温柔的画。】
【加油更新哦！】
筱然的心怦然一动。她盯着那几条评论，忍不住笑出声
这种被看见的感觉，好像从未有过
午饭时间，食堂人声嘈杂。筱然照例坐在角落里，拿出便当盒
忽然，一个男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这里有人坐吗？”他笑着问
筱然抬头，是隔壁班的同学，印象中成绩不错、说话温柔
“没……没有。”她慌忙摇头
他坐下，自然地和她聊了几句。起初是关于课业，后来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兴趣
“你喜欢画画啊？那挺厉害的。”男生笑得很温柔，“我朋友也在画插画，要不加个联系方式？以后可以交流一下。”
筱然怔住，犹豫了好一会儿
她不太习惯主动和别人联系，但男生的笑容似乎没有恶意，那种久违的被关注的感觉，让她有点晕眩
“好……好啊。”她点点头
男生拿出手机，扫了她手机上面的二维码
“到时候我找你聊天哦。”他笑着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筱然没察觉那笑意里的另一层意味
她只觉得，心头暖暖的——仿佛，她终于要融入别人眼里的世界了
那之后的几天，筱然的生活好像变得有了颜色
她每天回到出租屋后，第一件事不再是打开课本，而是拿出画册，画一点白天的片段。有时是教室窗外的云，有时是男生在阳光下笑的模样。她会用细细的笔触描出光线在头发上的亮点，然后发到网上，看那些陌生人留言
她开始相信，也许自己真的可以改变一点什么……
那个男生叫“江原”
他总在课间和她打招呼，偶尔帮她搬书、一起排队买午饭
起初筱然有些紧张，但渐渐地，心防也软了
这是她第一次有同龄人愿意主动靠近她
“筱然，你的画我看了。”那天放学，江原在校门口等她
“诶？你……你怎么看到的？”
“你发在那个网站上嘛，我搜到的。”他说得轻松，笑意温和，“我真的挺喜欢那种感觉，安静又认真。”
筱然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嘴角却止不住地翘起。那一刻，她觉得世界都亮了几分
但一切的转折往往悄无声息
几天后，江原在聊天时提起：“我最近画板坏了，本来打算接点稿子赚生活费，现在可能要推掉。唉……”
筱然愣了愣，心里泛起微妙的不安
“那……修一下不行吗？”
“太贵了，修一次要几百块。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他打了个笑脸的表情，后面又发了一句：“如果你是我女朋友就好了，我就能跟你撒娇要点安慰费了。”
筱然盯着那条消息，心跳有点乱
那是她第一次被人半开玩笑地说“女朋友”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只是发了个害羞的表情
之后，江原的话题渐渐开始变了
他会说：“我最近压力大，好想有人抱抱。”
也会说：“你真的很乖，和别人不一样。”
甚至还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小忙？我月底房租不太够……”
筱然犹豫了很久。她没钱，但她有哥哥。那一瞬间，她甚至动过一个念头——要不要向哥哥借点？
可想到哥哥每天在便利店打工的样子，她又把那念头压了下去
那晚，她趴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滑动手机屏幕
聊天框里江原还在发信息：“算了，不说这些。你早点休息，晚安。”
筱然打字回复：“晚安。”
可心里空落落的
哥哥敲了敲门：“筱然，没睡吗？”
“嗯……再写一点作业。”她慌忙把手机藏进书本后
哥哥走进来，放下一杯牛奶，顺手摸了摸她的头
“别太晚睡，眼睛都红了。”
他的手掌温热，力道轻轻的，像小时候那样
筱然愣住，眼眶忽然有点酸
她想说出心里的困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哥哥早已转身出门，房间重新归于安静
她低头看着那杯牛奶，忽然觉得，有些温柔靠得太近，有些却永远到不了
第二天，江原又约她在食堂见面
“我请你吃甜点。”他说，“上次你帮我画参考图，我得报答你。”
筱然有点犹豫，但还是去了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桌上。江原的笑依旧温和，他给她递了一盒布丁：“尝尝，很甜。”
筱然点头，舀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却没能填满心底那一点不安
她看着江原，他正低头看手机，手指划得很快，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可等他抬头时，又变回那副柔和的笑脸：
“怎么啦？不合口味？”
“没有。”筱然摇头，微微笑了笑
可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一种模糊的直觉——
这个笑，好像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的筱然在食堂的那一刻，忽然有些恍惚
窗外的阳光柔得像被水稀释过，洒在她的指尖。她的手有些发凉，却仍小心地捧着那盒布丁。甜味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错觉般的幸福。可她的心，却不知为何轻轻颤了一下
江原坐在对面，笑得很自然
“你最近画得越来越好了。”他说，语气里带着熟悉的温柔，“我给朋友看过你的画，他们都说很有感觉。”
筱然的脸微微发烫
“真的……吗？”
“当然。”江原的眼神似乎有光，“你以后肯定能当插画师。”
那一刻，筱然的胸口被某种温热的情绪填满。她从来没从别人那里听过这种话，尤其是像“你可以”“你很棒”这样的肯定。她点点头，小声说：“谢谢。”
江原笑着摇摇头：“不用谢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对了，”他忽然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漫不经心，“上次我跟你提的那个画板的事，我朋友说如果能先垫一部分钱就能修好。可惜我银行卡被限额了，你那边……能不能帮我转一点？我明天就还你。”
筱然的心跳猛地一顿
“我、我没什么钱……”她语气里带着慌乱，“要不我问我哥——”
“不不不，”江原连忙摆手，笑容依旧，“我只是随口问问，别当真。”
那一刻，他的笑和眼神完美得无可挑剔。可筱然却有种被冷风拂过的感觉。她心里微微泛起一丝不安，却又不敢去想太深。因为她害怕失去这种“被人喜欢”的感觉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需要
晚上回到出租屋时，哥哥还没回来
筱然把书包放下，坐在书桌前，打开画册。笔尖落在纸上，她试图画出江原的笑，可线条一再歪斜。画到一半，她忽然停下笔，盯着那张未完成的画发呆
“这个笑……”她喃喃道，“为什么我记不清他的眼神呢？”
那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梦里出现的，是小时候的她和哥哥。哥哥抱着她，在阳光下笑得笨拙又温暖——那笑，和江原的不同。哥哥的笑笨拙，却有重量；而江原的笑，太轻，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第二天早上，筱然在学校门口遇见江原
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眼下的阴影更重了些
“昨晚没睡？”她小心地问
“嗯，有点事。”他揉了揉眉心，叹气，“其实……我没想麻烦你，但我真的挺急的。”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如果你能帮我一次，我发誓下个月一定还你。”
筱然咬着嘴唇。她的脑海里闪过哥哥认真打工的身影，又浮现出江原那句“你画得很好”的话
两种声音在她心里拉扯
她最终只是小声说：“我……回去再看看吧。”
江原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拍了拍她的肩。
“谢谢你，筱然。”
傍晚，筱然回到家时，哥哥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桌上摆着两碗泡面。
“今天回得早啊。”他抬头看她，懒懒地笑
“嗯。”筱然低下头，换鞋的动作有点僵硬
哥哥注意到她的表情，关掉电视：“怎么了？学校有人欺负你？”
“没有。”
“那你这脸色——”
“真的没有啦。”筱然打断他，勉强笑了笑，“就是有点累。”
哥哥盯了她几秒，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少熬夜，别老想太多。”
筱然点点头，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那一刻，她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言说的冲突——哥哥的温柔是熟悉的，却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孩子；而江原的温柔，是新鲜的，带着让人心跳的危险
夜深时，哥哥睡了。筱然拿出手机，屏幕亮起
江原发来一条短讯：“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话。你真好。”
紧接着又发：“我真的有点撑不下去了。”
筱然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她的心一点点揪紧
那种被依赖、被信任的错觉再次席卷而来，她犹豫着回了一句：
——“我明天帮你想想办法。”
屏幕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笑脸。
“我就知道，你是最温柔的女孩子。”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屏幕的光慢慢熄灭，她依然没有放下手机
筱然把手机按灭，屏幕的余光在黑暗中渐渐淡去。她蜷在被子里，额头抵着膝盖，心跳得像有人在胸口敲鼓
“明天帮你想想办法”——这句话像一根细线，把她和江原绑得更紧。她知道自己不该答应，也许自己一开始就应该拒绝的，可是……
筱然突然感觉自己真的好累好累，几乎是倒床就睡
第二天一早，她比平时晚起十分钟。但即便是这样哥哥也还在睡，门缝里透出均匀的呼吸声
筱然来到学校，她捏着手机，站在角落里，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只发出去一句：“对不起，我没那么多钱……真的帮不了你。”
消息发出后，屏幕安静得可怕
过了整整五分钟，对面才跳出一条
江原：“哦，那没事了”
就两个字，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筱然盯着那行字，心脏忽然往下沉。她下意识又打了一行：“你……生气了吗？”
这次对方回得飞快
江原：“没有啊，我就是突然发现，你也没我想的那么老实。浪费我这么多天……算了。”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条语音，声音不再是平时的温柔，而是带着冷笑：
“疤脸，你不会真以为有人会平白无故喜欢你吧？我就是看你那种没人要的样子最好上手，打算哄几百块零花钱而已。你连这点钱都舍不得，活该一辈子没人理。”
语音结束，筱然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食堂的嘈杂声瞬间被抽空，她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有人拿锤子一下一下砸在胸口
她想回点什么，可指尖抖得连字都打不出来
江原又发来最后一条：
“别再让我看到你了，恶心。”
然后，红色的感叹号跳出来——她被删了
筱然站在原地，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有人撞了她一下，她都没反应。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她低头冲出食堂，一路跑进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蹲在角落里，把脸埋进膝盖
眼泪一滴滴砸在校服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原来所有温柔都是假的
原来她连被骗的资格，都要先被嘲笑
她想起自己曾经因为那句“你画得很好”而开心到睡不着；想起自己偷偷把便当分给他；想起自己差点为了他去向哥哥开口借钱……
每一件都像刀子，一下一下割在她心上
疼得她蜷成一团，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
放学铃响了很久，筱然才慢慢站起来
她用袖子胡乱擦了脸，镜子里的人眼睛肿得像核桃，额前的疤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过了几天的一个放学时间，筱然刚走出校门，就看到几个女生围在一起，指着手机低声议论。她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
“就是她啊？”
“听说那男的被她骗钱还倒打一耙。”
“可怜？我看她就是装的。”
筱然脚步一顿。胸口像被什么猛地砸中
她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那几人离开，直到笑声消散在走廊尽头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出数不清的私信和评论
那些评论像锋利的刀子，一句比一句狠——
【装可怜的女的最恶心】
【人家江原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画个破画就当自己是艺术家？笑死】
照片、截图、断章取义的聊天记录……
有人说她缠着男生不放，有人说她故意用可怜博同情
还有人挖出她的插画账号，留言区瞬间被灌满了辱骂和讥笑
筱然的手一点点发凉。她点进江原的主页——那个人竟发了一条长文，写着“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真糟糕”。下面配着一张模糊的合照，只露出她侧脸的轮廓。评论区里，一片同情他的声音
【那女生真那么恶心？】
【别难过，兄弟，下次遇到好人。】
【这种女的就该被曝光。】
筱然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塌陷
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脑子一片嗡嗡的响
她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该向谁解释
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没有人会相信她
那晚，哥哥在厨房忙着热饭，喊她吃饭
她没回答，只把自己关进房间
桌上还放着那本画册，翻开的那一页是半幅未完成的夕阳。她伸出手去，指尖在那一抹橙红上停了停，然后猛地合上
那一声“啪”在静谧的空气里响得刺耳
从那之后，她再没画过画，也没再看过手机
每天放学，她机械地走路、吃饭、洗澡
像一具自动行动的空壳
同学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耳边时不时传来低笑和窃语。她把头埋得更低，心却越来越空
有时她会半夜惊醒，梦见自己掉进无底的水里
冰冷的黑暗包围着她，呼吸不到空气，手指拼命抓，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醒来时，额头的疤在月光下发白，她伸手摸了摸，竟有种陌生的恍惚——这是不是她活着的唯一证明？
哥哥看得出她不对劲：“筱然，你最近……怎么了？”她摇头，不敢看他“学校有人欺负你？”
“没有……”
她说这两个字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哥哥叹了口气，没有再问，只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那一刻，她差点哭出来
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落不下去
夜深人静时，出租屋一片安静
哥哥的呼吸从隔壁传来，均匀、温柔
筱然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那点点灯火，心里有个念头慢慢浮上来
如果她不在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再骂她？
是不是世界也会安静一些？
她抬头，看见墙上那张哥哥给她贴的画海报
上面的人在笑，眼里闪着光
她伸手轻轻触摸那笑容，却感到手指冰冷。
“哥哥……”她轻声呢喃
“要是我不在了，你会不会……稍微想我一下？”
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带着冬天的冷气
她的肩膀轻轻一抖，眼神空空地看着前方。
那一刻，她几乎真的相信，自己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凌晨三点，出租屋里安静得连冰箱的嗡嗡声都听得见
筱然坐在床边，头发散乱地垂在脸侧，脚边是一摊被她撕碎的画纸。那些纸片上，有她曾经画的天空、笑着的哥哥、还有那个温柔的男生。现在，全都成了一地混乱的白
她看着那些碎片，觉得胸口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
那种窒息感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日复一日堆积下来的
孤立、误解、嘲笑、父母的冷淡、哥哥不经意的忽略——一切都像是细小的石子，不疼，但越来越多，最后把她压到了深处。
她的手机躺在书桌角落，屏幕已经好几天没亮过
通知的红点还在闪，像某种催促。她不敢点开
偶尔眼角瞥到那一抹亮光，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没关系的，”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反正没人真的在意我。”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
外面的街灯昏黄，风刮着电线发出细微的声响。远处传来夜班车经过的轰鸣，像世界在远离她
她忽然想起那次哥哥送她去补习班的路上，她跑在他前面，回头笑着喊：“快点啊——哥哥！”
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那一刻她以为，只要他在，她就能跑向任何地方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哪儿也去不了
手指紧紧攥着窗台的边缘，指节发白
她闭上眼，心里有个声音在低语：“如果现在跳下去，或许就能安静一点。”
泪水顺着脸滑下，她没有擦
就在那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响声：“筱然？”是哥哥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还没睡？”
筱然没有答，手还紧握着窗台。
哥哥停顿了几秒，又敲了敲门：“我起来上厕所，看到你房间的灯还亮着……没事吧？”
那句“没事吧”让她的喉咙一下子发酸
她终于松开手，低声回答：“没事。”
哥哥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说：“那就早点睡，别想太多。”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外的世界重新归于安静
筱然呆呆地站着，窗外的风吹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灭了她眼里的最后一丝力气
她缓缓转身，看向桌上的画册。那是她所有温柔的起点，也是她崩塌的根源
她走过去，坐下，手指颤抖地翻开最后一页
那一页是空白的。她拿起笔，缓缓写下几行字：谢谢哥哥，对不起，但我真的累了
墨迹晕开的时候，她的泪也落在纸上
她合上本子，把它轻轻放在桌上
夜色在窗外扩散，像墨一样漫进屋子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里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安眠药
就在那一刻，门口忽然传来拧动门把手的声音，门被推开，光闯了进来——
筱然的身体一震，睁开眼，泪光还未干
哥哥原本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熬夜，现在的他呆呆地站在门口，眼神惊恐又乱：
“你在干什么啊？！”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没见过哥哥那样的表情——不是不耐烦，不是木讷，而是害怕……彻底的害怕
“我……”她喃喃，声音像风一样轻，“我只是……想让一切停下。”
哥哥冲上前，一把抱住她
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他的心跳——急促、沉重、真实
“你这个笨蛋！”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发颤，
“世界再怎么烂，你也不能就这么走啊。”
筱然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终于压抑不住地哭出了声
她的手指一点点抓紧哥哥的衣角，像一个在黑暗中快要溺死的人，终于抓到了一点温度
屋外的风还在吹
但那声音，似乎没那么冷了。哥哥的怀抱有些笨拙，但很紧，很用力，几乎让筱然有点喘不过气
他的手微微发抖，像是害怕她会突然从怀里消失
“对不起……”筱然哽咽着，声音破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哥哥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事，”他说，“没事就好。”
那一晚，窗外的灯光一闪一闪，像是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筱然醒得很早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镜子里的自己像个陌生人
哥哥还在厨房里忙碌着，煎蛋的声音轻轻响着。
“今天不用去上学吗？”他问
筱然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想请一天假。”
哥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行，我帮你请。”
她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喝了一口牛奶。那味道淡淡的，有点温，也有点苦
吃完饭后，她回到房间，看到桌上那本画册
昨晚的泪痕已经干了，纸页微微卷起。
她小心地翻开，手指停在那行歪斜的字上。
“谢谢哥哥……对不起，我真的很累了。”
那一刻，她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羞愧和害怕
原来，她真的差一点就要让哥哥独自留下
她合上画册，深吸一口气，拿起铅笔
手有些颤，但这次，她没有再退缩
她开始画——画自己坐在窗边，外面有风吹动的树影，桌上有一本打开的画册，光从缝隙里洒进来
没有人笑，但画面安静而温柔
当她完成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忽然有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也许……还可以再试试。”她轻声说
她重新拿起手机
那一刻，她的手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心脏在跳
她没有去看那些骂她的消息，而是直接点开了自己的画画账号。
屏幕上显示着“已有17天未登录”。
她重新输入密码，点了“发布新作品”。
标题只有三个字：
**「还活着」**
她没有写解释，也没有加标签
只是简单地把那张画发了出去
上传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的瞬间，她闭上眼，深深呼了一口气
窗外的风轻轻拂动窗帘，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肩上
她知道，外面的世界不会突然变得温柔
那些流言、那些误解、那些阴影——都不会马上消失
但至少，她还在这里
她还活着
时间过得很慢
冬天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张永远不会干透的纸
筱然休学了
医生说她的情绪太不稳定，需要休息
哥哥听到这句话时，只是点点头，没有问任何细节
那天回家的路上，雪下得很大
公交车窗上结着薄霜，筱然靠着哥哥，整个人安静得像沉睡
哥哥的手一边搂着筱然，另一边紧紧握着那本旧画册——那是她住院前唯一要求带上的东西
起初，哥哥不懂抑郁到底是什么
他以为只是难过
直到有一天早晨，他听到妹妹在厨房里摔碎了碗，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指被碎片划破，血一点点滴在地上
哥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她却只是抬起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哥哥……我是不是坏掉了？”
那一刻，哥哥几乎说不出话
他只想抱紧她，却又怕她会碎掉
——
从那之后，哥哥开始学着去面对这个世界。
他去找兼职，在便利店打工、在快餐店端盘子
手指被热汤烫伤，耳边是客人的抱怨，但他一次也没回嘴
他告诉自己：只要能多赚一点钱，妹妹就能多休息一天
晚上回到出租屋，筱然常常坐在窗边，裹着毛毯，发呆
偶尔，她会翻一翻那本画册，神情平静得近乎空白
“你要画画吗？”哥哥总是这样问
她摇头：“没什么想画的。”
哥哥笑笑，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那就先休息。等想画的时候，再画也不迟。”
那一瞬间，筱然看着他，眼神有些湿润。
“哥哥，你变了。”
“是吗？”他挠挠头，“哪里变了？”
“以前你只会躲在房间里打游戏……”她顿了顿
哥哥愣了愣，笑得有点苦：“那是因为，我怕你一个人太孤单。”
——
春天来的那天，筱然坐在窗边，看着阳光照进房间。
久违的暖意让她眯起眼
她伸手，把那本画册放在膝盖上，翻开新的那一页
她的手有些颤，但还是拿起了笔
她慢慢地描出哥哥的背影——他正端着碗，在厨房里煮面，窗外的光落在他身上
那幅画里，没有色彩，只有铅笔的灰调，
但那一缕光，却比任何颜色都温柔
画完后，她在角落写下两个字：
“谢谢。”
那天晚上，哥哥回到房间，看见桌上的画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画轻轻收进了画册里
然后，他去阳台晾衣服。夜风有点冷，他抬头看到漫天星光，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是轻松
也不是幸福
而是一种“正在前进”的实感
——
筱然的病情依旧反复
有时候她一天都不说话，有时候会突然笑着说要出去走走
哥哥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他学会了接受
他知道，这就是生活
他买了一支新的画笔，放在筱然的书桌上
“送你的，”他说，“不一定要画画，只要想拿起来的时候，它就在那儿。”
筱然抬头看着他，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
多年后，哥哥成为了一名插画师助理。
他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但能靠自己的努力过活
有时，他会在深夜打开社交媒体，偶然看到一个小账号更新的画作
那是一张背影的画
女孩坐在窗边，阳光落在她身上。
标题写着：
**「有人还在为我努力活着。」**
哥哥盯着屏幕，良久无言。
他知道那是谁
外面传来春天的风声，
他微微一笑，
也继续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