垭子湾那片望不到头的芦苇荡,是李承哲一个人的地盘,每当晨雾凝结成珠时,十一岁的小男孩便悄悄降临他的疆域。
他每日如此,直到今天,他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不速之客。
“呔!你是谁!”李承哲怒气冲冲的骂道,“你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界吗?”
那人身上带血,肩膀和手腕缠了几圈白布,脚边的两把刀剑忽然让他有些害怕起来。
待定睛细看,竟是个眉眼如画的女子,顿时又有了逞凶的勇气。
“哪里来的走到哪里去!”
小童的声音吸引了女子的注意,她一回头,惊的李承哲浑身一愣。
“吔,好容貌!”
女子闻言,坏笑起来,对他勾了勾手指。
“小娃儿,且过来,姐姐有糖,给你,你去给姐姐寻碗酒来。”
说着,手里掏出两个小圆球,坏笑着又眨巴了一下右眼,颇具媚气,让李承哲伸长了脖子。
“那你便等着!”
不过片刻,李承哲便捧着一只粗陶海碗回来,碗中浊酒微漾,是他从家中酒瓮里急急舀来的村酿。
他将碗递上,目光却黏在女子手中那两颗糖丸上。
女子接过陶碗,也不多言,仰首便饮,喉间微动,几口便将那碗浊酒饮尽。
衣袖一抹唇边酒渍,动作洒脱,全无寻常女子的忸怩之态。
她将一颗糖丸抛给李承哲,另一颗自己纳入檀口,微微眯起了眼,似在品味甘甜。
“小娃,可甜?”她笑问,眼中狡黠之光更盛。
“甜!俊姐姐,“你从何处来的?因何受伤?可是有仇家追杀?”李承哲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连声发问。
女子莞尔,不再多言,目光投向那无边芦荡,眼神渐深,似藏了万千心事。
朝阳已升,金辉破雾,映在沾染风尘与血痕的脸上,美丽似带着锋芒的刀刃,让李承哲一时忘了口中甘饴,只怔怔望着。
“小鬼头,看痴了?”女子回神,屈指在他额上轻轻一弹,劲道巧妙,不痛不痒。“酒尚可,谢了。”
“俊姐姐是江湖人?”
“是嘞。”
“俊姐姐会武功?”
“天下无敌。”
“那俊姐姐为何来这穷地方。”
“俊姐姐要死咯,想找个清净地方葬了。”
“啊?俊姐姐像正值年华,怎么这般短命?”
女子不答,俯身拾起地上双刀,刀鞘暗沉,隐见古朴纹路,她手腕微动,“锃”的一声轻吟,短刀出鞘半尺,寒光乍现,映得她眸子亮如秋水。
“小娃儿,可想听段江湖轶事?”她声音压低,带着几分神秘。
李承哲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小娃儿,你可知,何为奇功?”
“不知。”
“姐姐我这身奇功,可是……”她话音一顿,看着男孩茫然的脸,咂了下舌,“啧,罢了。”
说着,她掌心向上,一股淡蓝色的微光如烟似雾,氤氲浮现,流转不定。
“小娃儿,那你可知,此乃何炁。”
“不知何为炁。”
“我这炁,可非同寻常,它……呃”女子不由扶额,语气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嗔怪,“嗨呀!你这小娃,全无我当年半分慧根灵性!”
“啊?为何?”
“姐姐我可是要传你神功的,你竟……”
“不要。”李承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好好好!”女子气笑,收回手掌,蓝光倏忽散去,“既无外力根骨,又无心境悟性,还无上进之心,传功于你,我真要憋出内伤了!”
“那……江湖轶事还讲不讲?”李承哲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地问。
女子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啊呀!姐姐吐血了,我去喊先生过来!”
说着,就要去找人来。
“无妨!”女子抬起手来,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无妨。”
她看着李承哲,眼中忽然闪过明悟的光来。
“说不定,你这心性,”她抹去嘴角的血,喘着气竟低笑起来,“嘿,误打误撞,歪打正着,反倒是对了路子,正合其道,妙极。”
她看了看李承哲,又苦恼的挠了挠脸。
“这小蠢脑袋瓜子,学得会嘛……”
“你妈!”
“哈哈哈哈哈……”
女子笑罢,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
“小娃儿,听着,姐姐没时间了。”她摇头晃脑又目光灼灼,“我这一身修为,若随我埋入黄土,未免可惜。”
“哎,你听着!”
她拍了拍李承哲左顾右盼的脑袋。
李承哲捂着被拍的脑袋,“不练不练,”嘴巴撅得能挂油瓶:“练武有啥好,又不能当饭吃。”
女子眼珠一转,压低声音:“练武当然好,你看,”她指向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要是会轻功,嗖一下就上去了,掏鸟窝都不用找竹竿。”
“我娘说掏鸟窝会烂手。”
“那要是有人欺负你呢?”女子凑近些,“比如抢你糖葫芦的坏小子?你要是会两招,保管他们见了你都绕道走。
“他们本来见我也会绕道走。”
“哟,这么说你挺能打。”
李承哲挺起小胸脯,下巴扬得老高:“那可不!村头张屠户家那个胖墩,上次想抢我捡的野鸭蛋,被我一把泥巴糊了眼睛,哭唧唧跑回家找他娘了!”
女子闻言,非但没恼,反而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妙啊!你小子倒是有点歪才!”她忍着伤口的抽痛,往前凑了凑,“不过,光会扔泥巴算什么本事?你想想,要是你会那么一点点……”她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小小的距离,“就一点点身法,那胖墩别说抓你衣角,连你影子都摸不着,你在前头跑,他在后头摔跤,你在树上吃鸟蛋,他在底下干瞪眼,气不气死他?”
小男孩想象着那画面,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但又强自压下,哼了一声:“我现在也能气死他。”
“那不一样,”女子摇头,故作神秘,“你那是小孩子打架,赢了也没意思,姐姐教你的是江湖手段,赢了,还得让他不知道你是怎么赢的,那才叫高明!”她顿了顿,观察着男孩细微的表情变化,又抛出一个诱饵,“再说了,练武也不全是打打杀杀,你瞧见刚才结霜的芦苇没?等三伏天,热得狗都吐舌头的时候,你运起功来,周身三尺凉飕飕的,睡觉都不用扇扇子,美不美?”
李承哲这下真有些心动了,夏天睡觉确实热得他翻来覆去。他挠了挠头,犹豫着问:“那……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怎么舒服怎么来?”
“千真万确!”女子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咳了两声,脸色更白了几分,“咱们这门功夫,讲究的就是顺应自然。你看那芦苇,它使劲了吗?它扎马步了吗?没有!风来了它就摇,雨来了它就俯,太阳出来了它就挺直腰,可它的根,牢牢抓着地呢!这才是最高明的根骨!”
她拾起地上那根当剑使的芦苇杆,塞到李承哲手里:“来,试试那个芦苇点头,别想着招式,就想着……嗯……想着你站在水边,风吹过来,你手腕自然而然那么一晃荡。”
李承哲将信将疑地接过芦苇杆,依言放松手腕,随意地晃了晃。
“对对对!有那味儿了!”女子立刻大声夸赞,接着又捂住额头,“有个蛋啊,我记得我说谎话挺顺溜的,怎么就破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