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玖龙的办公室。只有环境调节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高级雪茄余烬、消毒水和绝对权力气息的冰冷味道。
鬼煞站在那张宽大、冰冷的黑曜石办公桌前,身形挺拔,但微微低垂着头颅。
办公桌中央,那尊晶莹剔透的晶体雕像——鬼魅——静静地矗立在一方特制的能量稳定基座上。
沐玖龙坐在高背椅上,身体微微后仰。他的目光冷酷地审视着桌上的晶体雕像,仿佛在评估一件新收容的Keter级项目。他的声音平稳、低沉,带着压迫感:
“鬼煞研究员。解释。鬼魅的最终状态,以及……导致此状态的完整事件链。”
鬼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声音干涩:
“报告。目标在押送途中……发生不可控异变。她……她私自携带并吞噬了SCP-682的鳞片碎片。碎片蕴含的异常能量与其原生变形能力发生……恶性融合突变。目标……彻底失控,生物形态异化,攻击性达到Keter级阈值。现场人员……伤亡惨重。最终……由SCP-409介入,利用其晶体化能力,强行终止了目标的破坏行为,并将其……稳定在此状态。”
沐玖龙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晶体雕像前。他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冷静地拂过晶体雕像冰冷的表面。
“生命体征读数?”
鬼煞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微弱……近乎基线。SCP-409声称……晶体结构由其力场维持,目标处于……‘能量冻结’状态。物理结构稳定,无崩解风险。但……意识活动……无法探测。”
沐玖龙收回手指,目光从雕像移向鬼煞:“很好。既然她已呈现‘非活性稳定态’,常规收容单元不再适用。”他顿了顿,“将她转移至SCP-001的深层收容区。即刻执行。”
“SCP-001?!”鬼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恐慌,“那不是……‘工厂’吗?那个……存在性存疑的……流言档案?”
沐玖龙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SCP-001的档案……确实存在多个版本。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基金会最高机密之一。但它的‘收容单元’……是真实的。一个……专门用于存放‘特殊’异常个体,那些……无法定义、无法理解、或需要……绝对静默的存在的场所。那里……拥有超越常规维度的防护措施,足以确保她……不会对基金会构成任何潜在威胁。”
鬼煞看着沐玖龙,又看向晶体中妹妹凝固的痛苦面容:“可是……鬼魅她……她还有恢复的可能!SCP-409说过……”
“可能性不等于现实性!”沐玖龙的声音陡然转冷,打断了鬼煞的哀求,“她的状态,她的潜在风险,已超出标准收容协议的处理范围!研究、评估、寻找恢复方案?那是未来的事情!现在,基金会的绝对安全高于一切个体命运!执行命令,鬼煞研究员!这是O5议会的最终裁决!”最后几个字,带着不容抗拒的绝对权威。
鬼煞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沐玖龙那双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睛。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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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te-19最底层。代号“静默圣所”的SCP-001深层收容区入口。
这里没有刺眼的警示灯,没有喧嚣的警报。只有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厚重的、由未知合金铸造的防爆门,表面蚀刻着无法解读的几何符文,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冷光。
“身份验证:O5-1授权。生物特征:鬼煞。权限等级:Gamma-7。目标转移:鬼魅。准许进入。”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黑暗中响起,打破了死寂。
“嗡——咔哒——咔哒咔哒——”
沉重的防爆门内部传来一连串复杂的机械咬合声和能量流动的嗡鸣。巨大的门体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片……无法形容的空间。
鬼煞抱着冰冷的晶体雕像,一步步踏入其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重力异常感和空间错位感瞬间包裹了她,让她微微眩晕。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彻底隔绝。
内部空间广阔得超乎想象,仿佛置身于一个非欧几里得几何构造的殿堂。墙壁并非垂直,而是呈现出奇异的弧度,表面覆盖着不断缓慢流动、变幻的暗能量纹路,如同活着的星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臭氧混合着古老羊皮纸的奇异气味。光线极其微弱,来源不明,仿佛是从空间本身渗透出来的幽蓝色冷光,勉强勾勒出环境的轮廓。
这里没有“设备”,没有“仪器”。只有一些……东西。
一个悬浮在离地数米、缓缓自转的、表面布满裂痕的黑色石碑,裂缝中流淌着熔岩般的红光。
一个被无数条闪烁着符文的能量锁链缠绕、固定在半空的、不断变换形状的金属多面体。
一个放置在透明力场中的、不断渗出黑色粘稠液体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巨大肉瘤。
……
它们无声地存在着,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时间停滞般的永恒感和……难以言喻的孤寂。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鬼煞的声音在空旷诡异的殿堂中响起,带着一丝回音。她感到自己仿佛踏入了宇宙的坟场,存放着那些连基金会都无法理解、只能选择“遗忘”的禁忌存在。
她抱着鬼魅的雕像,在幽蓝的冷光中穿行,最终停在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同样覆盖着流动符文的黑色石台。她小心翼翼地将冰冷的晶体雕像放在石台上。当雕像接触石台的瞬间,石台表面的符文微微亮起,一层极其稀薄、几乎不可见的能量薄膜如同水波般覆盖了雕像表面。
“鬼魅……”鬼煞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刺骨的晶体表面。“对不起……姐姐……没用……没能保护好妳……”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石台上。
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晶体上:
“听得到吗?鬼魅……我知道妳能听到……二妹说过,这晶体……是保护妳的壳……妳不会碎……也不会死……只是……睡着了……”
“姐姐不会放弃……无论SCP-001是什么地方……无论要花多久……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把妳从这冰壳里……带出来……”
“妳不是一个人……姐姐就在这里……永远陪着妳……等妳……醒来的那一天……”
她的手指眷恋地划过晶体表面,描绘着妹妹脸庞的轮廓:
“好好睡吧……我的傻妹妹……等噩梦过去……姐姐……带妳回家……”
她缓缓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石台上那尊在幽蓝冷光中散发着凄美光泽的晶体雕像。然后,她毅然转身,强迫自己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扇防爆门。
“身份验证通过。准许离开。”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厚重的防爆门无声滑开,又在她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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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P-409的Alpha级永久收容单元。
花花盘膝坐在房间中央。淡黄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双手随意搭在膝上。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
鬼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走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她的步伐有些沉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悲伤,但看向花花时,那双异色瞳中依旧努力凝聚着温和与关切。
“二妹。我……来看看妳。”
花花抬起头,黄瞳锁定鬼煞,里面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看什么?看我这个被关在石头盒子里的‘标本’?还是来传达O5议会新的‘恩赐’?”
鬼煞走到花花面前,蹲下身,试图平视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别这样,二妹。我知道妳心里有气。我来……是想和妳聊聊。关于鬼魅……关于……我们。”
“聊?聊什么?聊我为什么必须像个囚犯一样待在这里?聊我为什么必须服从那些把我当工具、当威胁的‘规则’?聊我明明有能力撕碎这该死的笼子,却要为了所谓的‘大局’坐在这里?!”花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不甘,“我们有力量!远超他们的力量!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离开?!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无拘无束!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鬼煞看着花花眼中那炽烈的、对自由的渴望,心中一阵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二妹,力量……不是一切。自由……也并非无拘无束那么简单。”
“为什么不简单?!”花花站起身,黄瞳中燃烧着愤怒,“我比他们强!我比那些所谓的特遣队强!我甚至比682强!他们凭什么用这些冰冷的石头和规则来锁住我?!凭什么决定我的命运?!”
“因为力量失控的代价,我们承受不起!”鬼煞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激动,但更多的是沉痛,“基金会收容异常,不是为了囚禁!是为了保护!保护那些没有力量的普通人,保护这个脆弱世界的平衡!我们的能力……太危险了!鬼魅失控的样子……妳亲眼看到了!那难道是妳想要的‘自由’吗?那种被力量吞噬、只剩下破坏和疯狂的‘自由’?!”
花花的表情微微一滞,鬼魅那扭曲、狂暴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随即咬牙反驳:“那是她蠢!我不会!我能控制我的力量!”
“妳能保证永远控制吗?”鬼煞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直视着花花的眼睛,“在愤怒时?在绝望时?在面对无法理解的威胁时?基金会……他们研究规则,制定收容措施,就是为了在失控发生前,建立一道防线!为了在像鬼魅那样的悲剧再次发生前……阻止它!”
“规则?”花花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他们的规则,就是把我们关起来!研究我们!利用我们!凭什么?!就因为他们代表了‘大多数’?就因为他们弱小?!”
“因为规则……是维系文明的基石!”鬼煞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花花,“弱肉强食不是自由,那是丛林!基金会……或许冰冷,或许严苛,但它代表了一种秩序!一种试图在混乱的异常现象中,为所有生命——包括我们这些异常个体——争取生存空间的秩序!它或许不完美,但它……是目前唯一能阻止世界滑向彻底混沌的力量!”
她看着花花眼中那依然倔强的不甘,声音放缓,带着一丝深沉的疲惫和恳求:“二妹,真正的自由……不是在规则之外,而是在理解规则、运用规则的过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力量。基金会……不是我们的敌人。它可以是……我们力量的容器,我们守护这个世界的平台。我们需要它,就像它……也需要我们。”
花花沉默了。她黄色的瞳孔中,愤怒的火焰并未熄灭,但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困惑和动摇。她看着鬼煞疲惫却坚定的眼神,看着那双异色瞳中映照出的、自己充满棱角的倒影。她想起了鬼魅凝固在晶体中的痛苦表情,想起了那些在682和鬼魅狂暴下化为齑粉的生命……
“可是……我不想……永远被关在这里……像个……展览品……”
鬼煞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花花冰冷的手腕。
“我知道……姐姐知道……这不是永远。相信我。我会用我的方式,在规则之内,为妳争取空间,争取理解,争取……属于妳的自由。但现在……我们需要时间。需要证明。需要……信任。”
她看着花花那双依旧倔强、却似乎裂开一丝缝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留下来。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一起找到的,那条……通往真正自由的路。”
花花没有挣脱鬼煞的手。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淡黄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冰冷的收容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流淌的、复杂而沉重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