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金红彻底沉入远山，夜幕缓缓铺满天空。
陈帅和梦情早已各自回家。叶桦跨坐在那辆略显旧色的摩托车上，耐心地等着乐意坐稳。乐意轻轻抓着身下的坐垫边缘，感受着风掠过耳畔，看着街道两旁的店铺逐一亮起灯火，像是一条流动的光河。
摩托车最终在一条格外热闹的街口停下。人声、车铃声、食物的“滋滋”声瞬间将两人包围。
“就是这里了。”叶桦停好车，脚撑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生意兴隆的烧烤摊。摊子支在路边，几盏明亮的白炽灯将操作台照得雪亮，身材微胖的老板正满头大汗地翻动着铁架上的肉串。简易的折叠桌椅几乎坐满了人，猜拳声、谈笑声、杯盘碰撞声不绝于耳。
乐意好奇地环顾四周：“好热闹的地方！我好久没在这种摊子上吃烧烤了！”
两人好不容易在靠近里侧、相对安静一点的角落找到一张空桌。叶桦显然是熟客，他让乐意坐着，自己走到摊主面前，熟练地点单：“老板，二十串牛肉，二十串羊肉，四个鸡翅，土豆片、韭菜、金针菇各来十串……哦对了，豆奶要冰的吗？”他回头问乐意，乐意连忙点头。“两瓶冰豆奶。老板，一半多加辣，一半微辣就行，鸡翅刷蜜糖。”他细心地区分了两人的口味。
等待食物上桌的间隙，气氛比在摩天轮那狭小空间里更多了几分日常的松弛。乐意小口喝着冰凉的豆奶，她看着叶桦拿起桌上那种大号的印花塑料茶壶，略显笨拙地往两人的杯碟碗筷里冲入滚烫的开水，消毒餐具。他的动作算不上优雅，甚至有点手忙脚乱，但神情却异常专注。烫洗完毕后，他还用纸巾仔细地擦干了桌面溅上的水珠，然后将一套干净的餐具推到乐意面前。
“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地方。”乐意双手捧着冰凉豆奶瓶，手肘支在铺着一次性塑料桌布的桌上，笑着看向叶桦。灯光下，他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热气而泛红。“感觉和你平时在学校里那种……嗯，有点酷酷的、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很不一样。”
叶桦的耳朵红了起来，他低头摆弄着面前的一次性筷子，试图将它们整齐地分开：“学校是学校嘛。其实……我挺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感觉……很真实，很有活着的气息。在这里，不用想太多，吃饱喝足就好。”他抬起眼，目光虽然还有些游移，但语气认真了不少，“而且，我以后……还挺想开一家自己的小吃店的。”
“真的吗？”乐意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什么样的店？快说说！”
谈到这个藏在心底的梦想，叶桦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先前的那点腼腆似乎被这个话题驱散了不少。他用手比划着，语速也快了些：“嗯……不一定很大，但装修一定要干净、温馨。可能就卖点简单实惠的东西，比如……做一款招牌的关东煮，汤底要花时间慢慢熬，或者做几种特色炒饭、炒粉，再配上几样自家腌的小菜和清爽的饮品。关键是食材要新鲜，味道要用心。”他的眼神飘向远处喧闹的人群，“就想开在那种写字楼附近，或者学校周边，让忙碌了一天、或者刚下课的人，能进来吃顿热乎的、舒服的饭，不用花太多钱。或者像我们这样，朋友几个，下班下课过来坐坐，聊聊天，放松一下……感觉那样就挺好的。”
乐意听得入了神，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听起来真的特别棒！像个小小的、温暖的避风港。那你是不是已经很会做饭了？”
叶桦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还在学……目前水平，嗯，稳定发挥在煮泡面加蛋和火腿肠，以及……辨认哪种烤串熟得刚好。”他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陆续被端上桌、香气扑鼻的烤串，“不过我是认真的，我会好好学的！到时候，妳可以……你们可以来尝尝，给我提提意见。”他话到嘴边，悄悄把“妳”换成了“你们”，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赶紧拿起一串牛肉递给她，“尝尝看，这家牛肉串很好吃。”
“那我可真的记下了哦！”乐意接过肉串，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她小心地吹了吹气，咬了一小口，外层焦香，内里鲜嫩，混合着孜然和辣椒的香味在口中炸开。她满足地眯起眼：“嗯！真的好吃！叶老板，将来你的店开业，我肯定第一个去捧场！”
这句带着玩笑性质的“叶老板”，让叶桦的心尖痒痒的，甜甜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羞涩席卷了他。他赶紧低下头，拿起一串烤肉，大口咬下，以此来掩饰自己完全控制不住向上扬起的嘴角，含糊地应道：“……好，说定了。”
美食当前，话题也变得更加轻松愉快。他们聊起学校食堂里那道著名的、号称“来自未知星系”的哈密瓜炒辣椒，一起模仿物理老师拖堂时那句经典的“我再讲两分钟就下课”，分享最近歌单里单曲循环的歌曲，甚至为“甜豆花还是咸豆花更好吃”这种“原则性问题”像小孩子一样争论了几句，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却又被对方固执的模样逗得笑作一团。气氛融洽得仿佛他们已经相识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不知不觉间，盘子里的烤串渐渐见底，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竹签。夜色渐深，周围的食客换了一拨，喧嚣声比之前略微减弱。话题在长时间的欢快流淌后，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沉默，但并不让人感到尴尬，反而有种默契的安宁。
乐意用吸管轻轻搅动着杯底所剩无几的豆奶，冰块融化的声音细微可闻。她抬起眼，看了看对面正低头看着桌面的叶桦，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说起来……”她顿了顿，“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嗯……就是，感情方面的事情哦？”
叶桦正拿起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水面泛起一圈急促的涟漪。他感觉刚刚被夜风吹散的热度，瞬间又涌上了脸颊和耳根。他慌忙放下杯子，目光游离不定，就是不敢看乐意，声音也有些不自然地发紧：“啊？……这个啊……没、没什么好说的。就……那样呗。”他想用含糊其辞蒙混过关。
“哪样呗？”乐意却似乎被勾起了更大的好奇心，她歪着头，灯光在她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眼中带着一丝狡黠而温柔的笑意，追问道，“难道……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叶桦心跳骤然加速。那个“有”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带着眼前人的眉眼，带着无数个偷偷凝望的瞬间，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然而，勇气在最后关头还是溃散了，化作了更加含糊、几乎听不清的咕哝：“……可能……有吧。”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但也只是……偷偷的。”说完，他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乐意，捕捉到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后，又立刻低下头，几乎是本能地反问道，试图转移焦点，“那……妳呢？”
乐意的脸颊也瞬间飞起了两朵红云。她低下头，用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发梢，声音细若蚊蝇，需要叶桦非常专注才能听清：“我……我也差不多吧。”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就觉得……喜欢一个人，好像需要特别特别大的勇气呢。”她停顿了片刻，声音更轻了，“尤其是……怕对方不知道，或者……更怕的是，对方其实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
这句话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同时击中了夜色中的两个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彼此的心事，如同隔着一层被水汽浸润的薄薄窗户纸，在朦胧的灯光和夜色下清晰可见其轮廓，甚至能感受到纸后传来的温度。谁都没有勇气去捅破那最后一下，生怕得到的不是期待中的风景，却又忍不住怀着悸动的心，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着那层阻碍，试探着对方那边的动静。
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脸上的热度。叶桦轻声说道，声音低沉而柔和，既像是在对乐意倾诉，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其实……有时候觉得，能像现在这样，一起出来玩，一起吃东西，随便聊聊天……不用想太多以后，就挺好的。”
乐意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她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点长。她没有再说什么，但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却久久地停留在她的唇边。
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根肉串被消灭，豆奶也喝得见了底。叶桦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虽然内心有万分不舍，希望这个夜晚能无限延长，但还是不得不开口道：“不早了，快十一点了，我送妳回去吧？”
乐意点了点头，乖巧地站起身。叶桦抢着付了钱，老板爽快地给他们抹了零头。两人并肩走出喧闹的夜市区域，走向停车的路口。越往外走，周遭越安静，只剩下路灯孤寂的光晕和他们的脚步声。
夜风比来时更凉了一些，乐意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那件宽大的衬衫。叶桦发动了摩托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乐意侧身坐了上去。或许是因为夜晚的凉意，或许是因为归途的熟悉，也或许是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又靠近了一点点，这一次，她伸手轻轻扶住了叶桦腰侧的衣服，动作比之前自然了许多，虽然依旧保持着一点距离，但那微微的依靠感，已经让叶桦的后背瞬间绷紧，又缓缓放松。
摩托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乐意家的路上。晚风迎面吹来，城市的灯火在身侧流转。就在快要到达乐意家小区附近的一个僻静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乐意突然轻轻拍了拍叶桦的肩膀。
“叶桦！等等！”
“怎么了？”叶桦缓缓将车停在路边划线的安全区域，单脚撑地，侧过头问。
“我……我好像把素描本落在学校教室了！就是那个浅棕色的本子！”
叶桦愣了一下，立刻说：“没关系，我现在送妳回学校拿。这个点，教学楼可能还没锁门，应该来得及。”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乐意声音里充满了感激，扶着叶桦腰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点。
“坐稳了。”叶桦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细微力道，心中因为这个小意外反而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这意味着共处的时间又被延长了。他熟练地调转车头，摩托车再次汇入车流，朝着学校的方向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