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里的牧师小姐最近有点不对劲。
这是村口杂货店老板娘第一个发现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几天前的下午,西莉娅小姐来买盐,付钱时盯着手里的铜板瞧了半天,久到老板娘以为自己找错了钱。那眼神不像看钱,倒像在打量什么从没见过的古怪玩意。
“八成是前几天采的菌子还有劲儿。”村里的老猎户猜测道。村里人都晓得,前阵子牧师小姐和她那个叫琳恩的助手上了山,采回一篮子花花绿绿的蘑菇。虽说琳恩拍胸脯保证都能吃,可山里的东西,谁说得准呢?
大家伙儿嘀咕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不过,这不耽误他们喜欢这位年轻的牧师。她脾气好,说话细声细气,一手治伤的本事更是货真价实。只要她还在教堂,大伙儿心里就踏实。
至于西莉娅本人,当然不知道自己成了村民的下酒菜。这会儿,她正缩在教堂后院自个儿的房间里,对着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出神。
镜子里是个十五岁的姑娘。一头浅绿色的软毛垂在肩上,配着一双绿眼睛,像浸了水的玻璃珠。脸颊上那点婴儿肥还没褪干净,瞧着比年纪更小些。
一切都挺好,除了两处。
身高,一米五五,顶天了。再就是胸前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平坦。
“唉。”
一声轻叹。
这身子,西莉娅用了十五年。但真正用一个清醒的脑子来审视它,不过是三天前的事。
她恢复记忆了。说得准一点,是来自前世的记忆。一个从叫“地球”的地方来,活了二十四年,名叫李维的男人的记忆。
死法是加班猝死。
一想到那段记忆的最后画面:凌晨三点写字楼的灯,满屏幕的代码,还有心口那一下猛烈的绞痛。
西莉娅就想给自己掬一把泪。
真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社畜结局。
从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变成一个十五岁的异世界姑娘,这事放小说里都算得上是天胡开局了。可真落到自己身上,西莉娅发现心里平静得出奇。
也许是猝死那一下把情绪都耗光了,又或许是这十五年的少女生活早就把身体里的激素水平调教得服服帖帖。总之,对于性别转换,她没觉得多恐慌。
上辈子当了二十四年男人,这辈子换个活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是开了个新档,换了个初始角色。
而且,平心而论,这新角色捏得还挺好看的。
西莉娅伸出指头,戳了戳镜子里自己的脸蛋,软乎乎的,手感不赖。她又试着扯出一个笑,镜子里的姑娘也跟着弯起嘴角,有点害羞。
行吧,就这么着了。从今往后,她就是西莉娅了。
西莉娅,十五岁,一场魔潮后进了城里的大教堂,学了几年课程,就被打发到这儿当牧师,还配了个助手琳恩。
对于一个被社会捶打过,最后还死在工位上的人来说,这工作简直是天堂。
没指标,没996,更没有只会画饼的老板。
每天念念经,帮村民点小忙,治个跌打损伤。
上辈子拼死拼活,不就图这么个能由着自己性子来的日子吗?
想到这,西莉娅的心落了地,甚至开始兴冲冲地盘算起来。比如,把教堂后院的空地开了,种点菜。或者捣鼓捣鼓这个世界的草药,看能不能配点药水,然后卖了赚点钱。
她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被推着往前滚,直到最后被榨干了,像块破抹布似的扔掉。
这辈子,得为自己活。
就在西莉娅沉浸在自己的退休规划里时,房门被敲响了。
“西莉娅?你在里面吧?”琳恩的声音有点急,“快!有个伤员送过来了!”
念头被打断,西莉娅赶紧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比她高半个头的琳恩,女孩满脸焦急。琳恩身后,几个人围着一条长椅,空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西莉娅快步走了过去。
长椅上躺着个年轻人,看打扮是个冒险者。皮甲破破烂烂,脸上胳膊上全是口子。最要命的,是胸口那道大豁口,深得能看见白森森的肋骨,皮肉外翻,像是被什么畜生的爪子硬生生刨开的。
冒险者已经不省人事,呼吸跟游丝似的,脸灰得像张旧羊皮纸。
“是灰狼佣兵团的人,”琳恩在旁边飞快地解释,“他们在黑森林碰上了魔化灰熊,就他一个活下来,被路过的猎人拖回来的。”
西莉娅没出声,蹲下身子,仔细端详伤口。比想的还糟。伤口周围的肉已经泛出不正常的暗紫色,那是魔物的邪气在侵蚀。不赶紧弄干净,这人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
西莉娅回想起修女课程里学的东西。净化,止血,最后才是治疗。顺序不能错。
西莉娅站起身,从腰上的布包里摸出一本圣典。
“琳恩,去备绷带和热水。”
“好!”琳恩立刻跑开了。
西莉娅翻开圣典,手掌贴在书页上。她闭上眼,集中精神,开始低声念咒。
晦涩的音节从嘴里一个个蹦出来,带着神圣的调子。
随着她的声音,圣典的书页泛起柔和的白光。
“以圣光之名,涤荡邪秽。”
一团奶白色的光球从书里浮起,飘向冒险者的胸口,没入那道伤口。
“滋啦——”
像烤肉的声音,一股黑烟从伤口里冒出,带着焦臭。昏迷的冒险者痛苦地哼了一声,身子抽了一下。
伤口周围的暗紫色飞快褪去,恢复了血肉的颜色。
净化完成。
接着是治疗术。
淡金色的光罩住伤口,被撕裂的肌肉开始蠕动起来,往中间合拢。
但伤口太深,一次不够。
西莉娅又催动体内的力量,念出咒文。
第二次治疗术。
新生的肉芽交织在一起,填补着那道口子。
汗珠顺着她脸颊滑下,滴在地砖上。
第三次治疗术。
光芒只有一小簇,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顽固地亮着。当光散去,那道能要人命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道粉色的新疤。冒险者的呼吸也变得沉稳有力。
西莉娅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幸好琳恩及时赶回来扶住了她。
“西莉娅,你还好吧?脸都白了。”琳恩的声音里全是担心。
“没事,就是有点脱力。”西莉娅摆摆手,靠在琳恩身上喘气。
这时,长椅上的冒险者醒了。他有些迷糊地坐起来,低头扫了一眼胸口,只看到完好的皮肤。一下愣住了,随即想起什么,突然抬头看向西莉娅。
“是您救了我?”冒险者恍惚的说道,“我记得那头熊把我……”
西莉娅还没来得及说话,冒险者已经跪在面前。
“伟大的牧师小姐,太感谢您了!您救了我的命!”
看着这张真诚的脸,西莉娅一时有些走神。
这就是被人需要的感觉?
她忽然觉得,这份工作,好像比她想的,要有意思得多。